初次見面之後,馬爾科醫生覺得自己應該再接再厲,這是一個雖然孤僻,但很可愛的小男孩。
於是就有了他們的第二次見面。
這次馬爾科直接坐進了他家的沙發上。放學回來的小男孩一眼就看到了和母親對坐在一起的馬爾科醫生。
在母親和小男孩一番溫馨的互動之後,母親去廚房做晚餐。
馬爾科全程觀看了他們的互動,在自己打的筆記本上寫道:“母親沒有暴力傾向,小男孩手腕上的傷痕是指甲抓傷,但不像家暴所致,母子相處很融洽。可能是老師、鄰居、同學所爲,存疑。”
之後,客廳裡就剩下小男孩和沙發上的馬爾科醫生。
“嗨,想坐下來聊聊嗎?”
這裡原本是小男孩的家,但馬爾科醫生看到小男孩有些猶豫的看着自己,便主動發起了邀請。
小男孩猶豫了一下,看了看母親在廚房忙碌的身影,一言不發的搖了搖頭。
“今天不想談嗎?”
馬爾科醫生的嗓音很溫柔,很動聽,帶有一種感染人的親和力。但目前還無法打動小男孩。交流遇到了障礙,但這難不倒他。
“想玩個遊戲嗎?”
馬爾科醫生輕聲說道。
“這是個猜謎遊戲。是這樣玩的,我猜你在想什麼,我猜對了,你就向前走一步。我猜錯了,你就後退一步。如果你向前走到沙發旁,你就坐下來。如果你退到門口,你就離開。想玩嗎?”
小孩子都愛玩遊戲,從這個角度切入,應該能展開交流。
小男孩看了一眼母親的方向,最後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Okey!”
馬爾科醫生抖落抖摟手腕,像蘇聯特工尤里一樣,兩隻手按在太陽穴上,像是麋鹿豎起了兩隻耳朵,玩起了心靈感應。
一邊感應,還一邊“嗯嗯嗯嗯嗯”的給配音。看起來有幾分搞笑。但就是這種搞笑,才能更吸引孩子的注意力不是嗎。
“你父母剛離婚時,你媽媽找過像我一樣的兒童心理醫生,但是他幫不了她。所以你覺得我也幫不了你?”
馬爾科醫生說出了自己的第一個猜測。
小男孩心有感觸,向前跨進了一步。
馬爾科醫生露出了笑容,信任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然後又神棍似的豎起兩隻麋鹿耳朵“感應”了一番。
“你很擔心她對醫生說了一些事情,一些她沒跟別人說的事,一些小秘密。”
這就是大人世界的狡猾,一些事?是哪些事?用一個Some things,讓孩子自己去聯想。
小男孩又向前跨了一步,他覺得馬爾科醫生猜的很準。
“你也有不想告訴我的秘密?”
馬爾科醫生乘勝追擊,說出了自己的第三個猜測。
小男孩向前跨出了第三步。距離沙發的位置越來越近了。
馬爾科觀察到小男孩左手腕上戴着一個錶鏈已經破舊不堪的機械錶,很顯然有些年頭了。
“你爸爸臨走前把那個表留給了你做紀念。”
馬爾科說出了自己的第四個猜測。
原本以爲這應該是最合情合理的推測,但小男孩卻出乎意料的後退了一步。
“他把它忘在了抽屜裡。它壞了。”
小男孩開始有點懷疑馬爾科醫生的心靈感應是否真的那麼靈驗了。
馬爾科顯然也被這一步打亂了後續的思路。他原本以爲小男孩的父親應該是個好父親,但顯然不是,他連一個有價值的紀念品都沒有留下,只能靠兒子用沒有鏡片的鏡框、損壞不堪的破錶來留戀父親的痕跡。
馬爾科一時間想了很多,父親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他只好臨時改變策略,想要從學校着手。
“你在學校很安靜,你是個好學生,從不闖禍。”
從與小男孩上次的接觸,加上小男孩的外表來看,他應該屬於不惹是非的乖乖仔。
結果小男孩又後退了一步。這讓馬爾科不動聲色的搓起了手。難道自己又錯了?
“有次美術課,隨便我們畫什麼,我畫了一個人。另一個人拿起螺絲起子刺向他的脖子。”
小男孩解釋道,他並不是醫生想象中的乖乖仔。
“你是在電視中看到的嗎?”
馬爾科醫生並沒有發覺,自己已經被小男孩的話題帶跑了。
小男孩後退了第三步。雖然他沒有說話,但用行動來表達,醫生說錯了。
馬爾科手搓動的更厲害了,他已經越來越摸不準小男孩的思想了。
而小男孩對他的信任也開始瓦解。
“老師很生氣,他們找媽媽開會,媽媽開始哭,後來我就不畫這些了。”
“你現在畫什麼?”
“微笑的人們,奔跑的狗兒,還有彩虹。畫彩虹不會惹上麻煩,不是嗎?”
“No,I guess they don“t。”
“What am I thinking now?”
小男孩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門口,這已經是最後一步了。
“我不知道你現在正在想什麼。”
馬爾科醫生雖然表現上面不改色,但他其實已經亂了方寸。
“我在想,你人很好,但是你幫不了我。”
小男孩退了最後一步說道,說完有些失望的向自己臥室而去。
第二次的接觸,以馬爾科的失誤而告吹。而且消耗掉了第一次接觸時所積累的好感。這讓馬爾科很苦惱,在向妻子抱怨時,妻子完全不理會他,將他當成了透明人,這讓他更苦惱。
但馬爾科並不想就此放棄,第二天一早,他早早在小男孩的家門樓等着,等着跟他一起去上學。小男孩手腕上的抓傷還是讓他有點耿耿於懷,想要調查一下他的周邊人物。
然後就看到了早晨搞笑的一幕。
每天都有一個叫湯米的男孩在樓下接他一起上學,湯米還貼心的替小男孩拿書包,還親切的摟着他的肩膀。
但是一過了房屋拐角,湯米立刻鬆開了他的肩膀,嘲笑道:“嗨,怪胎,我搭你肩膀這招怎樣?我臨時想的,我真有天份,一流演員都會這招,叫即興表演。”
說完把書包塞給小男孩,自己獨自走了。
馬爾科走過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別一直看着我,我不喜歡被人一直這樣看。”
尷尬的一幕被看到,小男孩對馬爾科抱怨道。
“ok。”
馬爾科笑了笑把目光轉向了前方,天剛下了場小雨,路面有點溼滑,樹葉一直簌簌的落,秋天已經到了。
“剛纔那個是湯米,我們一起上下學。”
小男孩解釋了一句。
“他是你的好朋友嗎?”
“不,他討厭我。”
“你也討厭他嗎?”
“No。”其實他也很渴望朋友和友誼。
“這是你媽媽安排的?”
“Yes。”
“你跟你媽媽說過湯米的事嗎?”
“我什麼都不跟她說。”
“why not?”
“我不想她像別人那樣看我,我不想讓她知道。”
“知道什麼?”
“我是個怪胎。”
小男孩有些悲傷的說道。哪怕所有人說他是怪胎,他都可以忍受。但他不想讓媽媽也這麼看他。
“嘿,你不是怪胎,Okey?”
馬爾科嚴肅的說道:“別相信他們說的那些,That is bullshit!不用相信他們那些話。Okey?”
“你剛纔說了髒話?”
小男孩覺得這樣的話與自己以前聽到的話都不相同,不禁緊走了兩步,跟上馬爾科的腳步,一臉驚奇的說道。
“是的,我知道,I“m sorry。”
馬爾科說道。但看到這樣一個懂事的小男孩被人誤解,讓他有些口不擇言了。
小男孩表面上沒有接受馬爾科的話,其實已經把他的觀點記在了心裡。他不是怪胎!
而這直接就造成了一個大事件,他在學校面對老師和同學看待怪胎一樣的眼神,選擇了反抗,他不是怪胎!
結果就是,他因爲辱罵老師被叫家長,並留在學校圖書室反省。
馬爾科到圖書室去看他。
“嗨,大人物,現在還好嗎?”
竟然做出當堂辱罵老師的舉動,着實讓馬爾科吃了一驚。但這事卻是因爲自己的“鼓勵”而起,所以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去緩解一下小男孩的情緒。
“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談。”
小男孩咬牙切齒的賭氣道。他聽信了馬爾科的話,選擇了反抗,結果就是留校反省,自己似乎上了大當。他表示自己以後再也不會相信馬爾科的鬼話了。
而馬爾科只好使出渾身解數,表演了一個一點都不好笑的魔術來逗小男孩開心,結果鎩羽而歸。
小男孩表面上不接受,其實心裡很開心,這是除了媽媽之外,第一個願意安慰他,給他表演節目的人。所以也把這個冷魔術記了下來,決定找機會表演給別人看。
而他的第一個觀衆就是同班的捲髮小胖,結果捲髮小胖眼裡只有那五塊錢的銅板,一點沒有捧場精神。
而小男孩也遭遇了自己人生的一場大危機,在一次聚會中被惡作劇的小孩關進了閣樓頂部的小黑屋,導致他被精神遭受了巨大刺激,住進了醫院。
馬爾科去醫院看望小男孩。
小男孩的媽媽不在,因爲她被懷疑虐待自己的兒子,已經被社工帶走問話去了。
“你爸爸在你睡覺之前,給你講過睡前小故事嗎?”
馬爾科坐在病牀的尾部問道。
小男孩沒有回答,只是抗拒似的把眼睛看向別處,或許他也從來沒有聽過。
馬爾科見狀只好自說自話的開始講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王子。他決定開車出去兜風,他找來他的司機,他們就出發了。開啊,開啊,開了很久的車,他睡着了,醒了之後,他發現自己還在開車,於是繼續開啊,開啊............”
馬爾科開動自己的腦筋編纂這個牀前小故事。
“克勞醫生,你以前根本沒有講過睡前小故事吧?”
小男孩實在聽不下去,這麼low的故事,他幼兒園時就不再聽了。
“是的,我沒有講過。”
馬爾科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他還沒有當過爸爸,所以還沒有機會給孩子講睡前小故事。
“你得加點劇情進去。”
小男孩提醒道。
“好的,加點劇情。哪種劇情,你給我一點提示好嗎?”
小男孩肯參與進來,這就是個好現象。
“也許他們的車沒油了?”
“沒油?好主意,他們在開車嘛。”
兩人開始互動,拉近了兩人的距離。馬爾科也說起了從前自己幫助跟小男孩很像的文森,但是失敗的故事。
而小男孩也說出了他隱藏在心裡最大的秘密------他可以看見鬼魂。
兩人都敞開了心扉。但是馬爾科並不太相信小男孩說的話。
“鬼魂?太不可思議了。這應該是小男孩的一種妄想症,而且已經很嚴重了,甚至產生了幻覺。”
何時人感覺最孤獨?就是當你把真相說給最親近的人時,他也無法相信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