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月如鉤。沁着些須涼意的晚風輕柔地驅走了白晝的燥熱。河水濺着細碎的水花,漾起層層漣漪,歡暢地向前流去,點點反映的亮光微微顫閃,溼潤的霧氣漸漸從濮水裡升騰瀰漫開。草葉簌簌搖曳着,草叢中夏蟲拉長了嗓子,唧唧啾啾鬥着聲氣。帶着幾分詩意的朦朧虛渺,彷彿人世間的一切煩惱、紛爭,都爲垂落的夜幕掩了去。
楊楓負着手,靜靜站在濮水邊,銳利的目光凝定地看着跳騰着流淌的河水。空間靜極了,清極了,他整個人似乎也融入了濃濃的夜色裡。
他是一個深細之人,心思縝密,謀定而後動,對諸事考慮都極爲周詳。如今,趙氏武士行館的二十名弟子,突兀成了橫亙在他心頭的一根刺,甚至,日間及晚筵上,安釐王和信陵君兩系人馬隱隱劍拔弩張的緊張形勢給他帶來的快慰都被盡數沖走了。趙穆派來這二十好手的目的何在?負有什麼使命?他們的目標是誰,魏人或是他?楊楓眉心微蹙,斟酌再三,依然把握不住要領。看不清對手的棋路,茫然無法擬出應招,等於在身邊楔下了一枚釘子,實在是大忌。或許,可以先試投一子,逼他們應變,以從中窺出端倪······
“鬥蘇,你來了!”楊楓頭也不回,忽然開口道。
“公子。”一身親衛打扮的鬥蘇微微一頓,加快腳步,走到楊楓身後,“公子不必煩心,那女子並不是武士行館中人,不難對付。”
楊楓淡淡道:“當時你也發覺了。”
鬥蘇冷硬地道:“不錯。當時我就在公子身後的侍衛羣裡,感覺得到那女子針對公子外放的殺氣。相信那一瞬,便是趙超、樂刑也會有所感的。哼,那女人的易容術又不甚高明,我怎會看不破她的女兒身······不過那女人的行徑我倒是奇怪,按說殺氣一露,便要暴起動手,否則就決不應讓人感應到她的氣息。”稍稍思忖了一會兒,續道:“烏果探過底,那女人說是欲往大梁探親,在出邯鄲不久,就以女弟子趙致親戚的身份混入他們一行,一同南下······”
“嗯?”楊楓眼裡爆出一束亮光,猛然轉過身,一下截斷了鬥蘇的話,“他們剛出邯鄲,那女人就混入其中結伴南下大梁了?”
鬥蘇知道楊楓定是發現了什麼,儘量詳細地道:“是的。那些弟子,有幾個很精細小心,烏果試探他們來意,都被岔開了,只說是翼護公主。李倫冷眼旁觀,應該除了幾個爲首的,其餘的大概也並不深知他們一行實際上身負的使命。但對那女子來歷,卻沒有隱瞞,而看情形也不象假話。趙致雖是女子,可似乎在武館中地位頗高,很是得館主趙霸的寵愛,趙超那些人不好太駁她的面子,也便同意那女人一起同行了。”
楊楓的心裡倏地掠過一個疑問,發現了一個可能很緊急很嚴重的問題。善柔甫出邯鄲,就混入這隊趙氏武館弟子中,按他們的行程時間上看,邊東山殞命也正在那一兩日間。那麼,善柔就並非爲了替她那個殺手師兄報仇才混跡於這第二批使者中,而是早有所謀,她意欲何爲?
田單!
這個名字撞進了楊楓心裡。
善柔奔走各國,萬事不縈於心,孜孜所求的就是報破家血仇。可以說,對田單行蹤的明瞭,當世再無人及得上她。她逡巡於邯鄲,當是爲了刺殺趙穆、樂乘,可突然匆匆南下大梁,那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大梁,有了更大的目標——田單!這也才能解釋營外乍遇,爲什麼善柔瞬間外放的殺氣波動着不穩定,畢竟和抄家滅門的血仇相較,邊東山的師門仇恨簡直不值一提。能混在趙國送婚使團裡,對她匿跡隱蹤大爲便利,或許也更有見到接近田單的機會。若非她自己猶豫,趙致又哪可能拉得住雌豹一樣的善柔。
鬥蘇不明所以,看到楊楓臉色沉凝,斷然道:“公子,那女人來歷不明,敵意已現,留下決計是個禍患。她並非武館弟子,公子可找趙超逐走她。營門口她亦曾流露出殺氣,無論從哪方面講,趙超都不敢庇護於她。”
楊楓的心思還在田單是否會出現在大梁上,隨口道:“逐走她?”
鬥蘇冷厲地一笑道:“我綴着她,永除後患!”
楊楓眉毛一揚,瞥了鬥蘇一眼,沉着臉目注脈脈的流水,緩緩踱了幾步。對鬥蘇的話,他毫無懷疑,在鬥蘇的連珠箭下,善柔絕無生理。當日黃河邊,倉促應敵的鬥蘇若得硬弓長箭在手,蘭宮媛十條命也送了。但相較於紛亂繁難的天下大局,善柔的個人命運實在是微不足道,心神無需過多地放在她的身上,留下她,控制得好,也許還能成爲對付田單的一枚有效的棋子。
轉過身,楊楓已恢復了平常的神色,平靜地道:“這個女人,我大抵知道她的來路,先不管她。將趙氏武館弟子編入烏果一路。交待烏果,慢慢找機會不露形跡地挖出他們的來意。還有,讓烏果所屬,盡佩雙弩,着實盯緊了他們,若情勢不對,就先下手爲強······幹了他們。至於趙致,不能讓她到公主身邊,公主如若有事,不管對哪一方面,我們都將全盤落入下風。”想了想,他眼裡微含笑意,“鬥蘇,在這兒方不方便搞到巴豆之類的瀉藥?”
鬥蘇笑了笑道:“公子,交給我吧。連那個女子也一同招待。”
楊楓點了點頭,慢慢沿河岸走着,道:“鬥蘇,今天的情形你也看見了,覺得怎麼樣?”
鬥蘇一時沒有說話,跟在楊楓身邊,沉吟半晌,沉聲道:“公子,依我看,安釐王和信陵君已到了徹底決裂邊緣了。魏國必亂。”
楊楓微擡起頭,目光悠遠地看着雲層中隱現的一彎眉月,感慨地道:“勁氣內斂的信陵君鋒芒畢露。兩系人馬之間的矛盾,雖在我們面前有所收斂,但也可看出公開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天下,亂局方長啊!······”一時間,魏無忌、趙穆、田單······一連串的名字掠過心頭,他的目光漸漸堅定,激揚起了無盡的銳氣和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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