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楊楓一句話令整個席上瀰漫着一股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蕭瑟。信陵君率先告退,龍陽君、韓非諸人也紛紛起身告辭。高談雄論言猶在耳,美韻悠揚的簫音依稀繞樑,卻已是滿座衣冠四散,頗有些兒醉不成歡慘將別的味道。
信陵君微一頓足,含笑看了看楊楓。
楊楓一欠身,笑了笑道:“君上先請!”卻迎上隨後娉婷走過的龍陽君。
信陵君泰然自若,不動聲色地當先步出廳堂。譚邦臉色陰鬱,剜了楊楓一眼,與朱亥一同隨着信陵君出廳而去。
楊楓腳下沉重,依然一副精力未復的疲憊萎頹模樣,對着龍陽君一抱拳,灑脫地道:“聞得新垣衍大人言道,君上奉魏王之命,專任接待我趙國使團。未知君上這兩日間是否有暇,楊楓欲過府拜望。”
龍陽君梨渦淺笑,黛眉微顰,宜嗔宜喜的美目眼波斜溜,柔膩膩如綿玉手握住了楊楓的手,軟語輕言地嗔道:“楊大人怎如此說話,分明是奴家怠慢了貴客。大人玉趾肯踐足奴家蝸居,奴家的顏面上可有光彩得很吶。不過嘛······楊大人雖是賞奴家的臉,終究不合情理。明日一早,還該着奴家到館驛去見大人才是。其實館驛有什麼好的,髒死了!又怎配你這般人物居住呢,不如大人便搬來我那兒,倒還清雅些。”卻也不待楊楓說話,輕輕握了一握,臉暈紅潮,回眸一笑,衣袂飄飄,徑自去了。
這麼一耽擱,韓非、鄒衍等人已紛紛步出大廳。餘人有的整頓衣冠而行,有的卻還在搭訕着向紀嫣然告辭,只一個囂魏牟,一對金魚眼裡滿溢着嗜血的兇光,豺狼般狠瞪着楊楓,刀子也似銳利的目光從頭到腳剝剮着不共戴天的死敵。這廝純然是個怪物,兩度硬撼朱亥受創非輕,又被信陵君聲威氣勢所懾,可貪殘嗜血的暴戾兇頑卻早深深烙在他的本性中,“咯咯”地銼着牙,仇火燒得胸口發脹,尋思着握緊了兩隻大拳頭,捏得指節“咔咔”作響······
楊楓決絕地冷冷一笑,轉身也向外行去,斜睨着囂魏牟,極輕蔑地撇着嘴輕聲道:“水遁鼠躥於前,狗屠懾氣於後。窩囊廢!”聲音很小,卻足夠囂魏牟聽得清楚。
囂魏牟渾身一哆嗦,猙獰的面目紫漲成了豬肝色,鬚髮蓬張,驟然爆發了!渾身的殺意蓬勃地迸發出來,瘋狂地嘶吼一聲,一拳劈頭砸向楊楓。
楊楓兩眼放光,等的就是這一刻!
剎那間,動如脫兔的楊楓旋身退步,搶近身,左肘加上旋轉暴退的全部力道,重重地杵在重心前傾的囂魏牟的胸肋間。“噗!”一聲悶響,如擊敗革。
囂魏牟雄壯的身軀一晃,未待他變招,切近貼身的楊楓右膝順勢而起,準確地頂撞在他的胯下。囂魏牟嘶吼的尾音未絕,回聲似的揚起了淒厲的慘嗥。
藉着起膝頂撞,楊楓右手在靴筒裡一抹,一柄閃着凜冽寒光的匕首脫鞘在手!
右臂揚起一道流暢的弧線軌跡,反腕握住的短匕象掠過流水,毫無滯礙地抹過嗥叫着跌退的囂魏牟的喉頭。
隨着亮光流星曳尾般掠過,囂魏牟一下僵住了。金魚眼鼓凸得要爆出眼眶,一片血紅地盯着楊楓。喉頭“咯咯”低響着。驀地,他緊握住的兩隻大拳頭無力地鬆開,咽喉處一道紅線宛若遭到內裡無限壓力的擠壓,紅豔豔的一大蓬血霧噴薄而出,健碩的軀體直挺挺地後仰,重重砸在地上。喉間鮮血突突冒着,瞬間,汩汩地染紅一地,觸鼻的血腥氣充斥了整個空間。
頓時,廳堂內沒了半點聲息,惟有紊亂、粗濁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每個人都愣住了,肅然無聲地站着、坐着,含義不同的目光在淡然卓立的楊楓和地上的屍體打轉。
太快了!彷彿只聽到囂魏牟發狂地厲吼,看到他撲上攻擊,霎那,這麼個生龍活虎的粗暴莽漢便直挺挺躺在地上死透了。
好一會,臉色青白不定的徐節顫巍巍地戟指楊楓道:“你······你竟敢在雅湖小築殺人?你竟敢,竟敢殺了齊國的囂魏牟?”
楊楓側過頭,脣邊掛着一抹冷悽悽的笑,眼神淡漠而酷厲,倨傲的聲音裡沒有一點感情色彩,“徐大夫該不是五色目盲,五音耳聾吧。閣下難道沒看見,是這囂魏牟狂妄暴戾,屢次橫挑事端。依徐大夫之意,楊楓是否得束手待斃?齊人?齊人又如何,粗鄙野人,屢犯我大趙使臣,自取死耳!”
徐節聲音尖銳,羞怒地叫道:“你倒說得輕巧,若齊國安平君遣使來責,你自己去扛。”
“徐節!”龍陽君和站在廳外的信陵君幾乎同時出聲喝止。
楊楓不屑地一拂袖,縱聲長笑,“如此人物,亦敢奢談治國之道!”拱手向紀嫣然一禮,淡然道:“紀小姐,情非得已,讓這鄙夫的髒血污了雅湖小築的清靜雅地,還望紀小姐見諒。”不再看那對烏黑深邃的眸子和那張美得不似人間所有的俏臉,從容地轉身而去。
站在邊上的符毒目光一縮,忽然涌起了一種涼颼颼的感覺。他一直注意着楊楓,席上楊楓以墨子定靜心法回力瞞不了他的眼睛,而方纔楊楓撩撥囂魏牟的話也只他隱約聽見。在場二三十人,都當囂魏牟三番五次下毒手自取死路,惟有他知道,囂魏牟死得多麼不值。
看着楊楓挺拔灑脫的背影,心底原就懷着深深戒懼的符毒無力地發現,較之楚國遭遇一戰之時,眼前的楊楓更冷酷,更深沉,也更決絕。他突兀對此行的前景沒有了任何把握,“難道,爲了楚國,我要給楚墨惹下這個可怕的大敵?”一時間,他素來堅定的心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