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刀槍如林,光華曜日,萬頭攢動,硝煙戰火中,觸目皆是慘厲的血腥,又回到戰場上了。千軍萬馬奔馳衝突,鐵騎無雙,暴烈的蹄聲如雷,猛虎出柙,怒濤拍岸,卷向匈奴人,生吞活剝這些狼奔豕突的化外蠻夷,血肉橫飛,紅雨翳滿了整片天空······旗幟翻飛,大纛飄展,咦,不是匈奴人,滿山遍野都是魏軍!信陵君高高在上,一地血海里彷彿升上了雲端,高亢的笑聲震得大地嗡嗡作響。冷笑,扣馬,抽箭,張弓,一支狼牙飛噬向意氣昂若雄豪的魏無忌······“噗!”眼看將貫體而入的長箭竟在身前片片崩碎,魏無忌傲慢地睥睨着他,天旋地轉,軍陣崩潰了······
“殺!”在魏無忌不屑一顧的目光下掙扎着,全身卻象被一張軟綿綿卻無比堅韌的網縛纏住。叫,叫不出,動,動不了。朱亥突兀出現在身側,獰笑着,大錘轟然臨頂了!
“殺——”終於,楊楓怒不可遏地大吼出聲,身子猛地挺起。又是一陣天旋地轉,頭痛欲裂,太陽穴僕僕亂跳,耳中嗡嗡轟鳴,眼前一片發黑,腑臟急遽地痙攣,大汗徹體的他蹶然倒下。剛剛稍許清明的神志,一下模糊潰散了。好象從山峰直跌落至谷底,還來不及看清楚的周圍一切又隱去了,朦朦朧朧的黑暗中,幾隻金螢飛舞盤旋在眼前。似乎,極遙遠,又極切近的,悠悠晃動的身下傳來一線細碎的潺潺水聲,一聲冷哼悠悠遠遠地灌進了耳裡。
不知過了多久,他又聽到了輕輕的水聲,悠悠晃動的感覺又回來了,很難受。楊楓努力地想睜開眼睛,眼皮卻異常的沉重,五內如焚,一把熊熊燃燒的火炙烤得他脣焦口燥,嗓子幹得冒火,鼻中噴出的也是一股股熱氣。水聲刺激着他,他想起身,但渾身軟綿綿的,一絲力道也無。“水!水······”他的嘴脣蠕動着,但發不出聲。這水聲,難道是渴念產生的幻覺嗎?身邊有了聲音,他聽不清,模糊的聲響裡他只辨別出水聲,清泠泠的水聲!
有人托起了他的頭,一線水流慢慢潤進了他嘴裡。迫不及待,他貪婪地吮吸着這甘泉。眼皮微微顫動着,他竭力想睜開眼睛,看清容身的環境,可腦袋開始嘭嘭作響,劇烈的疼痛感象一圈圈泛開的漣漪,往周身上下擴展,感覺異常的鈍澀,未及恢復的神志又陷入瞭如潮水般襲來的黑暗眩暈裡······
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首先聽到的,仍然是悄細的悠悠水聲,身子,還在有節奏的輕輕擺動。一股頑強的生命力在支撐着,楊楓緩慢地睜開眼睛,強烈的光線迫使他立刻闔上了眼簾,睫毛顫了顫,好一會兒,他微微眯縫着再睜開眼,適應着光線,空洞迷濛的視線漸漸凝聚,迷惘怔忡地打量着周遭。
不錯,這是一隻小舟,很小很小的小舟。坐起身來,只怕就得一頭撞上艙頂,如果矮艙裡再鑽進一個人,轉身都將有所不便。小舟主人的境遇應當是相當的困窘,艙棚已經敝舊破敗得不成模樣,四處漏風,便是他身上蓋着的薄被,也發散出一股古怪難聞的氣味。
這是什麼地方?自己又是如何來到此地?
城外遇伏,孤身飛騎殲敵,暴起的齊國殺手,以命搏命地廝殺,上馬奔逃······楊楓的意識由眩暈空白中一點一點恢復,憶起了失去知覺前的一切。可是,究竟怎麼會來到了這小舟上,現下是什麼時候了?大梁情形如何?信陵君和龍陽君的內鬥,范增;邯鄲的趙穆和尉繚······
各種思緒雜沓紛至,他的腦海裡象誰拿着鼓槌在敲擊,神智在鈍重的疼痛中開始了暈沉,被擠壓了出去,無法抑制的疲倦感襲了來。撐開眼皮,轉動脖頸打量察看四周情形,就這麼一點微小的動作,身上的骨骼恍若要散開似的,幾乎痛入了骨髓,眼前一片迷濛,金色的流螢翩翩起舞。昏沉沉的意識裡,肉體的巨大痛楚卻是恁般真切。
用力咬着下脣,楊楓強自平靜下紛亂的心境,保持住最後一線清明,紆徐地呼吸着,全身放鬆,暗暗定神提氣。良久良久,他不住舒曲的手指攥緊了,灰敗的臉上重新回覆一點血色。雖然四肢百骸依舊虛弱無力,連一根手指也懶怠提起,但迷濛成一片的腦海清醒了許多,一陣陣壓迫而來虛渺的眩迷感逐漸緩解消失,不住翻騰的氣血穩定下來了。
安頓下自己的情緒,勻了幾口呼吸,楊楓半睜開眼,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忽然,身子一沉一蕩,小舟大幅度地急晃了一下,船頭艙口處現出了一道高大的人影。
彎腰探進艙門,那人略略一怔,淡淡道:“嗯,你醒了。”
靄靄薄暮裡,映入楊楓眼中的,是一張不加修飾、粗獷的大臉。粗黑的濃眉,高聳的顴骨,神光熠熠的大眼,雜亂乍開的一部大鬍鬚,襤褸的衣衫倒也掩不了他身上的幾分威勢。
勉強微微支起上半身,楊楓暗啞地道:“多謝兄臺救命之恩。敢問兄臺高姓大名,此處是何地界?”
那人的語氣仍是淡淡的,“談不上什麼救命之恩。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活過來,只是虧了你自己的身體底子厚。連所用的傷藥也是你自身所攜,我一個窮打魚的,不敢居功······此是睢水,上游通於大溝,此地離着大梁城大概有三四十里吧。”
離着大梁三四十里?楊楓心中一凜,身子撐高了些,問道:“敢問兄臺,在下昏迷多久了?”
那人縮了出去,聽動靜正在船頭洗剝魚蝦,漫不經心的語聲傳了進來,“從我遇見你,到今日你清醒,前後正好六日。”
六天了!楊楓腦中轟的一聲,心中愈發驚凜。
停了一會,那人又慢悠悠地道:“你身上大傷便有五處,受傷後又縱馬疾馳,失血過多。幾處大小劍創倒也罷了,左臂、左肩背中的是利於近射的鍭矢······瞧創口應該是在二三十步內的近距離,至少是五石硬弓射出的箭,而你當是藏身馬腹避箭,箭貫入愈深,創口更大,處理起來卻又麻煩了許多······”
娓娓道來,如同親見。行家!
楊楓一身冷汗,大是驚懼,下意識探手摸刀。着手處空蕩蕩的,“長風”不在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