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滂沱大雨傾盆如注,激騰起白茫茫一片風雨的帷幕,緊裹着大地。寬闊的官道被湮得透溼,滿地漾成混沌的黃泥湯,雨水傾瀉而下,砸出密密麻麻數不清的水泡。一地是摧折的樹幹殘枝,黃水沖刷出深深淺淺幾條溝壑,一股股濁流“嘩嘩”翻騰打着旋向低窪處蜿蜒淌去,集成一灘灘污穢的泥潭。
馬車在這種稠粥一樣的泥濘路上根本行動不得,行不出百步,車軸一歪,便陷入泥坑裡動彈不了。任兩匹拉車的健馬噴鼻刨蹄,踏得泥漿四濺亂噴,套繩拉繃得筆直,車輪兀自深陷於泥淖掙扎不出。
心急如焚的楊楓無奈之下棄車改騎,回船向白圭要了兩匹馬。白圭卻是個心思靈動細密之人,又有着大商賈的果決老辣,當即安排了兩名慣常走動趙國一線打理生意的管事,備了兩個鼓囊囊的大馬包引路隨侍。
肆虐的風雨遮天蓋地,打得人睜不開眼,官道坑坑窪窪,積水幾達半尺,馬蹄不時打滑。斗笠、蓑衣基本喪失了作用,袍服被澆得緊緊貼裹在身上。人馬一身泥、一身水,艱難地跋涉在悽風苦雨中。
三天後,大雨漸小,瀝瀝淅淅地開始有了止歇,只是天空中的烏雲依然濃濃地壓得很低,彷彿稍有響動,瓢潑大雨就將再度潑濺下來。
冒雨疾趕的楊楓和蒲其在兩個識途老馬的引領下,終於進入了趙國都城邯鄲境內。
“什麼人?站住!”一聲斷喝,兩騎馬橫在了他們四人身前,兩杆長槍指正了渾身上下泥水淋漓,疲乏不堪的他們。
楊楓微微將頂着的斗笠託高,閃眼打量了一下週遭形勢。一側平緩的斜坡上,搭建起了十數個窩棚。粗木草草搭就的瞭望箭樓上,恍惚有着晃動的人影。立起的一杆旌旗,溼透了的旗幟裹着旗杆重重垂下,看不清旗上的大字。遠遠的,正慢悠悠巡遊的二十餘騎輕騎已有了分開的趨勢。面前則是兩張年輕的臉,漠然地看着他們。
一個管事看了楊楓一眼,伶俐地跳下馬,摘下斗笠,走上幾步,謙恭地躬身施了一禮,一臉笑容地道:“兩位軍爺,我們是行商的商賈,急着趕往邯鄲談筆買賣。”
楊楓三人隨後也翻身下馬,站在後面。
“回去!戰備戒嚴了。”一名軍士懶洋洋地道,隨便地揮了揮長槍。
管事一咧嘴,趕上兩步,更加謙和地笑道:“軍爺,軍爺!未曾聽說近日有戰事啊!能否稍作通融,我們真的有急事要趕往邯鄲。”
“滾!”另一個軍士淋在雨裡似乎火氣很大,聽得對方不過是幾個商賈,毫不客氣地喝罵道,“再敢羅嗦,把你們當坐探扔進大牢。”
“什麼事?吵嚷些什麼?”一騎馬潑喇喇馳了過來。到了近前,騎者一勒繮,馬匹前蹄揚起,重重踏下,濺了那管事一身泥漿。騎者馬鞭一揚,橫眉立目地冷喝道。
兩名軍士坐正身軀,行了個軍禮,稟道:“蘇將軍,這幾人不知好歹,羅羅嗦嗦只要往邯鄲,如今軍情緊急,乾脆將他們押了起來再做理論。”
“將爺神目如炬,明察秋毫啊,我等可都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絕不是什麼坐探。連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不知曉,哪會來刺探軍機。”管事叫起了撞天屈,驅前兩步,袖中滑出了一鋌黃金,悄悄塞進了那蘇裨將的靴筒裡。
“呵······”金子柔和的光芒入目,蘇裨將拉長了的臉立刻團圓了。眯着眼睛揮揮馬鞭,斥退兩名軍士,腳在馬鐙裡點了點,感受着黃金硌腳透心的暖意,臉上笑得如三春朝暉,“哈哈,你等自不會是奸細坐探。不過,本將軍勸你們一句,還是先行找個地方歇下,現在的邯鄲,只怕是什麼生意也談不了。”
“將爺明鑑。我們這趟是趕着去訂一份契約,總也是爲了衣食奔波勞碌。不然將爺看這等鬼天氣,天都漏了似的,誰人還肯頂風冒雨趕路。”管事抖了抖衣裳,垮了臉訴苦道。
蘇裨將鼻子裡笑了一聲,笑罵道:“你們這起子生意人,最是無利不起早。沒有好處,你們會上趕着攢成這副模樣。”
管事賠笑了兩聲,湊近些道:“將爺,小人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不知趙國又和哪國開了戰,怎的戒備如此森嚴。”
蘇裨將略一遲疑,終是承黃金的情,撇了撇嘴道:“告訴你們卻也沒什麼緊要。前幾日趙穆狗賊聯同樂乘造反,攻陷王城,挾持大王。幸得王后與儲君吉人天相,逃出宮中,尉繚大人奉詔起兵平叛,一場血戰敉平叛亂。擒獲樂乘,趙穆的黨羽幾乎被一網打盡,偏生叫他逃了去。如今邯鄲城內外戒嚴大索。宮中詔旨下來了,拿獲趙穆者,賞千金,封邑千戶,賞官加爵······屌,也不知誰人有這等好運道,爺駐防最外圍,看來是輪不上了。”神色間大是豔羨不忿。
楊楓低着頭,心中一震。尉繚下手陰狠毒厲,從來不予對手留有餘地,此次更是暗中算計趙穆,怎生還會讓他兔脫。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趙穆一旦授首,冰山消融,些須餘黨再無可慮。但若真走脫了這狗賊,收拾殘局,求取代郡守之位只怕還得多費一番手腳。
管事只陪着笑聽蘇裨將懷着嫉恨詛罵了一陣那有幸拿獲趙穆的傢伙,放下笑臉道:“將爺,既是叛亂已經平定,現下戒嚴不過爲了搜拿趙穆,我們是要進城,而非出城,當是不打緊吧。”
蘇裨將笑得很詭異,聳了聳肩,玩味地道:“爺是好意······雖說戒嚴搜捕趙穆,但總是不禁行旅的。否則以尉大人治軍之嚴,誰敢犯軍規。前面可還有着好幾道哨卡,邏騎也不少,你們又是商賈,總得······呵呵!”
管事搓搓手,作了個揖,苦笑道:“命該如此,也不敢抱怨。只是這單買賣太過緊要了,不得不趕了去。多謝將爺指教包涵。多謝將爺指教包涵!小人不敢耽擱將爺公務,這便告辭。”
蘇裨將撥轉馬頭,馬鞭虛擊一記,揮了揮手,自返巡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