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繚嚴冷地道:“秦國,得以俯瞰天下,非獨獎勵軍功、崇本抑末國政之力,亦在其地利使然。關中地本肥沃,西北戎狄地區出產牛馬,足食足兵。秦惠王時,司馬錯滅蜀,後又覆滅巴。巴蜀富饒,沃野千里,出銅鐵木材,取其地足以廣國,得其財足以富民繕兵。秦不啻如虎添翼,故得支持連年征戰而力不匱。”
深邃陰鷙的眸子裡閃過一星寒芒,尉繚尖厲地冷冷一笑,道:“秦得巴蜀不過數十載,爲求其助力,免後顧之憂,乃以懷柔手段對巴蜀之人。寡婦清出身蜀地巨族,家有大丹砂礦,富可敵國,秦以王室大將與其聯姻,優禮以待。昭襄王與巴人盟誓,秦犯夷輸黃龍一隻,夷犯秦輸清酒一鍾,示秦絕不無故犯夷之親善意。然而,巴蜀西闢之國,原爲戎狄之長,秦以詐術吞併其地終是日短,人心未及盡附。秦國圖謀天下日急,巴蜀是它最重要得力的後方保障基地,賦徵日重,供給軍費糧餉,巴蜀之人得無怨懟乎?蜀主更號爲侯,權柄盡落秦臣之手,得無異心乎?繚可從中設計,令此戎狄匹夫墮於術中而不自知。”
楊楓摸着頜下的胡茬專注地聽着,笑逐顏開,激賞地側臉看了看尉繚,點頭道:“暗遣細作潛入巴蜀,不斷製造秦國官吏兵將與當地土人的摩擦衝突,降低秦在巴蜀之地的威望,減弱它的控制,甚至激起民變、政變,讓巴蜀由秦國穩固富庶的大後方變成一塊讓秦人深陷其中的爛泥淖。”
尉繚古怪地一笑,聲音裡漾着自矜傲然和幾分嗔怪不悅,“公子,難道繚便技止於此嗎?些須衝突倒是不難挑起,略亂其心罷了。但那些戎狄焉是秦國百戰雄師之敵,一旦蜀地略有所不穩,大軍自棧道入,如山擊卵,相反會加大秦國對蜀地的統治控制。蜀王一脈?公子卻還是莫抱希望。他們絕無那份膽量實力挑釁秦國兵鋒的。”
楊楓脣邊的笑意一僵,臉上升起了一片赧紅,垂下視線,抿了抿嘴,苦笑了一下。
尉繚的臉“唰”地繃緊了,陡然變得冷漠陰沉,犀利的目光中流露出狠厲灼人的森森焰芒,冷悽悽地一笑,沉靜中發出逼人的鋒芒聲色,漠然低肅地道:“蛇打七寸!魏無忌的弱點在於他愛惜的羽毛、高潔的名聲。秦人在巴蜀之地的軟肋何在呢?寡婦清是一個!”
“什麼?”楊楓有些迷糊。范增也不解地看向尉繚。
尉繚雙手據案,身子更傾前了些,一派胸有成竹的從容淡定,只是,發着沁人寒意的眼光讓他在一瞬間有了種巫神般一切在握,決斷世人生死的味道,凜然道:“寡婦清既美且慧,既貴且富,雲英守寡,尤其是貞節的象徵,於蜀地位甚是尊崇高貴,而還另有一個大丹砂商的身份。商鞅崇本抑末,法術治國,文學遊說之士,不許入秦,故山東遊士多反對秦俗,‘飛兔’魯仲連有‘連有蹈東海而死耳,吾不忍爲之民’憤激之語。大商賈以從事末業,也難立足於秦。其實,若呂不韋得勢爲相,以其商賈出身,大肆豢養學士、門客,編書撰文之舉,或可大擴秦政影響,頗清除一統之障礙。但就目下而言,專事農耕的秦人兵鋒雖健,助力猶未全也。公子且想,假若,寡婦清在咸陽以秦人的緣故出了什麼難堪的意外——那麼,後果會是如何?”
楊楓眉峰一蹙,倒抽了一口涼氣,突兀的有一種很棘手的、茫然若失的感覺,有些迷惘的心境無法冷靜地分析跟上尉繚的思路。
尉繚冷峭地微微一笑,“由此,寡婦清自不會覥顏苟活,秦國將大失蜀地民心,巴蜀各家族勢力我們得以從中利用矣。丹砂穴無主,巨利所趨,族中爭鬥必起,勢將有求秦廷扶持者,我們再可資利用,輿論洶洶,渲染秦王實乃暗吞其家業,秦則又大失商賈之心矣。”
楊楓和范增皆大出意料之外,一時都只怔怔聽着。
尉繚的神情愈冷,眼裡鋒芒愈利,“秦昭王時,蜀郡太守李冰造都江堰,大興水利,開闢稻田,免除水旱災害,聞說近年皆得大豐收,此堰實是大患。繚遊歷三晉時,在韓國曾邂逅結識一人名鄭國者,他精通水工,但不得志於韓。繚可修書招致之,秘攜死士,往勘都江堰。擇夏季江水量大湍急時,掘破之!萬頃良田成澤國矣!與此同時,將入蜀棧道焚燬破壞殆盡。那麼,巴蜀就將真正由秦國穩固富庶的大後方變成一塊讓秦人疲於奔命、深陷其中的爛泥淖。”
冷汗從楊楓頭上直滲出來,他的臉色慘白,眼前一片昏黑,心頭充塞着震撼性地恐懼,驚駭,憤怒。遲滯不動的雙眼直瞪着尉繚,手指在微微發抖,忽而感到了全身發冷,只想着儘快截斷尉繚不可理喻式、瘋狂狠厲的計劃。
“夠了!”終於,他嘶啞着嗓子厲聲喝道,“我不願眼看着秦人一統天下,是因其暴虐,無恩恤下,權使其士,虜使其民。汝亂蜀之計,或可逞於一時,然視民生何堪?楓嘗聞,‘欲善無厭’,慈仁殷勤,誠加於心,不可以虛辭借。我們相孚相得,剖心坼肝相信。這兩條計策,義苟不取,決不可行······鄭國水工良臣,我也聞聽其名,你修書延請他前來。河套平原開渠引黃河水,自流灌溉,發展農耕,大有借重發揮他的才能處······前些時邯鄲亂起,呂不韋陰使人劫救嬴政,卻落入我安排監視質子府的斥候手裡。我把嬴政交與你,你看着如何利用與呂不韋交涉吧。”踱開兩步,咬咬牙,回身揚眉瞪着尉繚,一字字道,“亂蜀二計,休再提起!”
范增深深盯了尉繚一眼,表情中分明的含了警告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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