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籌謀了一整夜,已是雞鳴三遍,東方漸漸露出了魚肚白。
尉繚一拂袖,懶懶地站起身,淡淡地道:“公子,我就不與你一道了,天明後我即啓程趕赴邯鄲。”
楊楓略一思索,點了點頭,笑道:“這樣也好,大概等我回邯鄲時,你已站穩了根基。”又關切地道:“尉兄,是否要我派人暗中加以衛護?”
尉繚冷然一笑,道:“繚數年遊歷四方,獨來獨往慣了,何需多此一舉。”
楊楓知他脾性,一笑置之。
一旁默默無言的范增突然道:“尉兄,你北上時最好走一趟泗水郡的鍾離,那兒隱着一位至情至性、驍勇絕倫的猛將——鬥蘇。尉兄如能勸得此人隸於公子麾下,則大有裨益。”
掃了衆人一眼,范增繼道:“昔楚成王時,令尹子文有大功於國,後鬥越椒恃功叛亂,爲楚莊王所平,鬥氏一族盡滅,唯餘子文之孫鬥克黃。鬥蘇與鬥介皆其後人,鬥蘇才勇可比越椒,因鄙薄族兄鬥介無才無德且趨炎附勢,隱於鍾離不肯出仕。其人胸襟磊落,交結豪俠,急人之難,免讎於更。鬥介亦嫉惡其爲人,絕不相交。若能得此子,不啻一大臂助。”
尉繚目光閃閃,並不多說,拱手作別。
范增、汗明也相繼告退,一夜未眠的楊楓輕舒了一口氣,盤膝在榻上開始修習墨子定靜心法。
小半個時辰後,楊楓舒展了一下筋骨,揉了揉麪頰,神采奕奕地站起身來,走到李嫣嫣的房間前,輕輕叩了叩房門。
“吱——”門一開,李嫣嫣嫋娜的身影俏巧地當門而立,一見到楊楓,美得讓人屏息的眼睛泛着柔柔的光,隱着幾分羞赧、幾分驚喜,梨渦盛着淺笑,輕聲道:“楊公子,有事嗎?”
楊楓有點抵受不住這灼熱的目光,微垂下眼簾,清了清有些發乾的喉嚨,道:“李小姐,今日我們便要啓程北歸,小姐也能回到令兄的身邊了。隔了這十多天,現在最安全的地方反而就是壽春。小姐放心,我會做好安排,使人通知令兄到壽春城外去接小姐。”
李嫣嫣臉色蒼白,笑容不見了,眼裡的神采倏地黯淡下來,漸漸蒙上一層霧影,流露出悽楚的哀婉神情,心底深處涌起一股莫名的傷感,巨大的失落淹沒了即將重見大哥李園的喜悅。
一會兒,李嫣嫣的眼睛又亮起來,嘴脣微微哆嗦着,聲音有些抖切地道:“我們······還能再相見嗎?”
楊楓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影,搖了搖頭道:“亂世之中,相見只怕遙遙無期。”一句話出口,馬上又後悔了,手足無措地急着加以補救,“啊,不過,嗯,人生的機緣遇合是很難說的,或許,或許還有相見的機會吧。”
李嫣嫣的希望破滅了,仿若兩泓深潭的杏眼盈盈盛滿了淚影,似乎要滿溢了出來。
凝視着泫然欲泣的李嫣嫣,楊楓的心激烈地跳着,舌頭有些僵硬,言不由衷地道:“李小姐不必擔心,一切的細節我都會佈置打點好,安全方面定然可保無虞。”
李嫣嫣擡起頭,臉漲得通紅,大膽而嗔惱地盯着他,終於無聲地啜泣了,委屈的淚珠紛紛滾落籠着哀哀愁雲的粉頰。
楊楓感到一陣心痛,一陣不安,把李嫣嫣送回李園身邊,她是否真能逃開歷史的宿命,李園是否會利用她扳倒春申君,攫取權位?他煩亂地甩甩頭,忽然涌起一股衝動,幾乎就要衝口而出,讓李嫣嫣和他一道回趙,但話一到嘴邊,卻又成了“李小姐,你先做做準備,早餐後我們便要啓程了。”那一種說不出來的懊喪煩躁情緒促使楊楓甚至不敢再看哀傷的李嫣嫣一眼,轉身快步離開回房。
畢竟,他的身邊已有了郭秀兒和烏廷芳,畢竟,他將踏上的是一條不歸路,一條充斥佈滿着陰謀算計、征戰殺伐的不歸路,李嫣嫣過的不應該是這種緊張痛苦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的生活。禽獸李令死了,她的命運軌跡事實上已經扭轉了,而他,不過是李嫣嫣生命中的一個匆匆過客罷了。李嫣嫣對他的情感,或許只是出於感恩心理,或許只是在孤苦無依中尋求一種心理依靠。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是李嫣嫣的佳偶。
回房後,楊楓努力壓下由李嫣嫣帶來的傷感,召進展浪和故佈疑陣,引走追兵,前日剛剛趕到的凌真,寫下一封帛書交與展浪,又密密地叮囑了半晌,展浪應諾領命而去。
看着展浪的背影,楊楓的眉心動了兩下,緩緩踱了幾步,沉吟着道:“凌真,你今天就兼程趕往壽春,找到李小姐的大哥李園,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他,和他在壽春城外約個隱秘些的地點,讓他來接走李小姐······你多加小心,千萬不要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懷疑······多帶幾個斥侯,如果有人盯梢李園,就下手替他除了去,務必要確保他能順利安全地接走李小姐。”想了想又不放心地道:“記着,此事決不容有任何的閃失。”
凌真帶着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躬身領命。楊楓惱火地瞪了他一眼,凌真趕緊忍笑道:“師帥,平日裡你下令都是乾脆利落的,而今天,李小姐的事你已經反反覆覆交代好幾遍了。”
楊楓爲之氣結,笑罵道:“快滾吧,這麼多廢話。”
凌真退下後,楊楓苦笑着嘆了口氣。在沉悶的氣氛的包圍中,與李嫣嫣邂逅相識以來的一些畫面不斷在眼前跳躍閃爍,他終於體會到了,其實,自己是在用漠然的神情壓抑掩飾着熱切的心情。垂下眼瞼,楊楓把手扣在胸前,又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嘆息。是的,必須把這份情感壓下去,不能再給李嫣嫣帶去不必要的煩惱和干擾了。那麼,過些日子,她自然會從這份不該發生的朦朧纏mian的感情糾葛中掙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