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乞與國高二氏乃至鮑欒兩位中卿本是敵人,如今化敵爲友合作對付晏嬰,卻要他來主導此事,其實是有點要他遞投名狀、表明心跡的意思在裡面的。田乞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毫不猶豫,欣然領命。他一直相信,“吃虧就是佔便宜”。
留在晏嬰身旁的,還有一位大夫,名喚黎褚,黎褚三十開外,皮膚白淨,三縷美髯,身材修偉,乃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他是臨淄城守,掌控着臨淄城外圍守軍,是都城裡一個職權很重的大夫。今日出城的貴人太多,他生怕出了什麼閃失,因此親自帶兵趕來保護,眼見田乞沒有參予射獵,他便趕過來,笑道:“田大夫,黎褚久聞大夫箭法精絕,怎麼不去一展身手啊?”
田乞雖是上卿,對他卻毫無倨傲神色,見他動問。便拱手笑道:“黎大夫過譽了,田乞那幾手拙劣的箭術,實在不敢現醜,再說,田乞平日裡住在自家封邑,不常來都城走動,很難有機會拜見晏相門下,今日難得有此良機。田乞正想與晏相攀談一番,請教學問。”
黎褚頷首笑道:“既如此,黎褚不打擾大夫了,諸位大夫出城遊獵,黎褚負有衛護之責,這便去安排一下防務,告辭!”
田乞客氣地微笑着,目送黎褚離開。
這位黎大夫,確實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但是他爲人過於油滑,他與世家中的領袖人物高昭子走的很近,同時又極受當朝宰相晏嬰的賞識與器重,黎褚從不明確表明自己地立場,一直圓滑地活動在這兩個強勢人物中間,是一個標準的騎牆派,對這樣的人物,田乞也是有些敬而遠之的。
兩人拱手作別,黎褚驅動戰車,自領百餘名官兵一路下去巡視獵場。田乞則下車趕到晏嬰車駕前。與他攀談幾句,便被晏嬰請上車去,與晏嬰同坐於傘蓋陰涼下,看着遠處一輛輛往復馳騁的戰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風花雪月。
後面還有一些官秩較低的大夫。因爲大多比較寒酸,只乘一車趕來,身邊沒有大羣的家將幫他驅趕獵物,縱然上了獵場怕也難有收穫,便都懶得上去折騰,都在後面歇息。
眼見晏相與田上卿在烈日下相談甚歡,這些人中便有人起了溜鬚拍馬的心思。他走到晏相車前,拱手一禮,打斷了晏嬰與田乞地談話,諂笑道:“晏相、田大夫,此時日光強烈,雖有徐徐清風,也嫌不夠涼爽。晏相與田大夫何不登上雙鋒狹谷呢。一則居高臨下。可以欣賞諸位大夫射獵時的英姿,二則山上清涼無比。風景秀麗,一會兒待衆大夫射獵歸來,飲酒暢談,松下聽泉,醉臥白雲之下,豈不是一樁美事?”
田乞聽了啞然失笑:“這位大夫倒是位雅人,請恕田乞眼拙,不知大夫是……”
那人連忙拱手陪笑道:“在下是鄉大夫馬倫,不敢勞田上卿動問。”
“哦”,田乞目光一閃,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微笑回首,對晏嬰道:“晏相以爲如何?馬大夫的提議倒也不錯,一會兒諸位大人回來,便在這草地上席地而坐,日曬風吹,的確不是什麼風雅之事,只是那雙鋒狹谷雖不甚高,山勢卻嫌陡峭了些,晏相年事已高,這個……可不宜登山啊。”
晏嬰微微一想,捻鬚笑道:“無妨,與衆大夫在山上飲宴,登高望遠,的確更加舒暢。老夫雖然年邁,身子卻還硬郎,就算登不得山,也可使我麾下勇士擡我上去。”
“既然如此,田乞便依晏相之言。”田乞面含微笑,拱手作答
黎褚巡視了一番,見那些跟來看熱鬧的城中閒漢都安份地聚在一條小河邊,指指點點,彼此談笑,並無人敢跑進圍獵場衝撞貴人,而且他的軍卒已沿田獵範圍散開,護侍着獵場中的大夫們,場面平靜有序,心中安定了下來,
他驅車趕回時,看見晏相與田大夫的旗幟拔動,人馬向雙鋒山方向移動,連忙加快速度追了上來,到了近前一問,曉得是晏相地意思,黎褚忙也下馬,陪着兩位大人踏着青青綠草,循路來到了雙鋒山下。
到了山腳下,車馬便行不得了,黎褚先使本部二三十名士卒前行,開闢道路,剪除野草、蔓枝,後邊又使晏嬰府上兩名忠心耿耿、身材魁梧的健卒挽着白髮蒼蒼的晏嬰,其他家將們簇擁着這位服侍過齊國三代君主的老宰相,慢慢向山上攀登。
這山並不太高,兩座山峰中間連着一道山樑,因爲那山樑低了一些,看起來倒像半山腰上起了一道山谷,谷中平坦,鳥語花香,風景十分雅緻,用來休憩倒的確是個好去處。
前方的士兵盡忠職守,一路掃去荊棘,又清查草叢,以防有野獸或刺客傷人,不過一路攀爬而上,卻並無什麼所見。晏嬰行至半途。扶住一方大石緩着呼吸,他隨意地向鬱鬱蔥蔥的山上打量一番,一雙白眉慢慢地皺了起來,一絲不祥的感覺悄悄襲上他的心頭。
黎褚向來機警,見晏嬰扶石四望,一雙白眉微微蹙起,連忙迎過來問道:“晏相,可有什麼吩咐?”
晏嬰目光一閃。欲言又止,轉而笑了笑道:“老夫這身子骨兒,的確是不行啦。咱們在這石下歇息片刻吧。”
黎褚聞言自無不從,連忙吩咐下去,上下左右地侍衛都在原地坐下,晏嬰所在處是一塊突起地巨石,估計壓在土石中的部分更大,山石堅硬,突出泥土的部分被陽光曬得滾燙。晏嬰與田乞、黎褚就以此山石爲枕,靠在其下休息。
田乞見晏嬰突然不走了,心中有些焦急,此處尚未進入設伏地點,山路狹窄,難以襲擊,晏嬰就此止步,那該如何是好?不過……晏嬰說他老邁難行,要歇息一下,又不象是發現了什麼。尋常這樣的老人家,縱然使兩個健卒攙着,怕也爬不了山,他能登臨此處,已是難得。應該不是發現了什麼。
這樣一想,田乞有些心安,便挨着晏嬰坐下,尋些話題與他交談,擾其心神,正在這時,黎褚忽地臉色一變。霍然站起,大喝道:“你們看,那是甚麼?”
田乞嚇了一跳,還以爲被他看出了什麼,擡頭一瞧,卻見黎褚手指山下,這才心安。他順着黎褚地手指凝神向山下望去。雙目所見,自己也不禁呆住。
只見山下一騎飛奔。馬後絕塵,快馬奔出數丈遠,身後塵土纔剛剛揚起,簡直是捷若閃電。健馬奔馳,雖然可以有這樣的速度,但是人騎在馬背上絕對難以坐得這麼平穩,可是那個人竟是穩穩的俯在馬背上,與那匹飛馬起落合一,人馬如龍,這樣的騎術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緊接着,圍獵場周圍撒下地士卒們發現了這人,紛紛迎上去阻攔,只見那人快馬前衝,身形一晃避過矛鋒,劈手奪過一杆長矛,將那使矛的士兵拽倒在地,拖出兩丈多遠,然後矛已在手,矛鋒前指,如靈蛇吞吐,馬蹄過處,六七名士兵已打着轉兒摔開了去,屍首尚未倒下,那人已馳出十餘丈遠。
黎褚與田乞同聲叫道:“這不可能!”一聲喊完,兩人對視一眼,在對方的目光中都發現了驚駭與不信地神情。
他們兩人都精通武藝,都騎過馬匹,但只限於乘着四平八穩的馴馬在城中散步而已,馬的速度如果快到這種地步,馬背顛簸如浪,人在馬上根本就坐不住;再者,人騎在馬上時腳下無所依憑,根本使不得力,漫說這樣使矛殺人,光是方纔奪矛時將一個一百多斤重的漢子拖出兩丈多遠,他坐在馬上仍能穩若泰山,僅這一條就絕不可能做到,然而,這一切卻實實在在地發生在他們眼前。
慶忌混在那羣閒漢當中,一直在搜尋着魯君姬稠的下落,終於,讓他看到了魯君的大旗,魯君地大旗也就是魯國地大旗,很簡單地旗職,一面黑旗,上書一個巨大的纂體“魯”字。在這齊國臨淄郊外地田獵場上,能撐起這面大旗的,唯有姬稠一人。
慶忌一俟見了自己的目標,立即一躍上馬,快馬如風,殺奔那面大旗,此刻奪矛在手,如虎添翼,慶忌掌中一杆長矛使開來,左刺右殺,銳不可擋,塵煙過處,後面已經拋下了二十多具屍體。
猝然突襲,殺出百餘丈距離,慶忌手下竟無一合之敵。有那倉促射來的箭枝,也被他使掌中矛一一撥開。前方一名身材高大的力士仗着身高力大,高舉一柄青銅斧迎面向他奔來,大喝一聲,將巨斧迎頭劈下。
那青銅巨斧勢重力沉,此番是佔了一力降十惠的巧。慶忌若以矛格架,以此刻地快馬速度,極有可能被他一斧連人帶矛劈成兩段,慶忌怕那姬稠畏懼逃走,又不願兜馬避開,當下不閃不避,大喝一聲,那矛鋒筆直地刺出去,“鏗”地一聲堪堪刺中巨斧的斧纂。
堅硬的矛杆微微一弓,然後倏然彈直,將那巨斧頂得揚向天空。戰馬希聿聿一聲長嘶,攢蹄向前飛奔,慶忌抽矛再刺,一矛刺穿那力士的咽喉,同時一把奪下了他掌中的巨斧。
一些剛剛衝到近前地士卒眼見此人如此武勇,都駭然失色不敢向前,前面一名士卒見此情景生了懼意,本來是一路衝來,此時卻想避開,舉着長矛微一猶豫的當口,慶忌人馬合一,已然衝到了面前。
那士卒來不及閃開,一見快馬衝來,只得戰戰兢兢舉起手中兵刃,慶忌一撥馬頭,單膀較力,巨斧破空,劃出一陣殷雷般的風聲,只聽“咔嚓”一聲脆響,巨斧裹着一片血雨狂風般地捲過,那士卒手持一截矛杆站在原地,身形微微前傾,仍然擺出向前刺殺的姿勢,但是肩上空空,脖腔中血噴如注,一顆大好頭顱已隨着慶忌的斧刃揚向半空。
此時的慶忌一臉鬍鬚,眼神兇狠,這一路前衝,雙眼一直緊緊攝住魯君姬稠,魯君姬稠眼見這殺神一般的兇物狂奔自己而來,瞧那情形,目標正是自己無疑,心中早已驚駭。又見他他衣帶飄風,馬行如龍,一路殺將過來其勢如炙刀切牛乳,簡直不可與敵,不禁駭得魂飛魄散,他持着弓,可是雙手軟得根本拉不開弓弦,只是大聲尖叫:“有刺客,護駕,快護駕!”
姬稠手下士卒不能丟下君上逃跑,只得硬着頭皮一窩蜂衝過來,慶忌志在姬稠,根本不想與他們戀戰,眼見雙方堪堪衝撞到一起,蹄聲如雷中,他縱身一躍,跳上了馬背,一手持斧、一手持矛,在馬背上借力再一點,“呀”地一聲,身子已騰空而起,十餘柄攢刺過來地長矛尖鋒自他腳底一掠而過,慶忌已然如同御風,越過他們,凌空飛落向姬稠的戰車前。
慶忌人在空中,那巨斧已然揚起,舌綻春雷,厲聲大喝:“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