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給出的這個數字是兩千五百萬兩,相較於過去每年軍費支出動輒三四千萬兩的數字,這個數字顯然低了許多。林覺知道楊俊一定大吵大鬧,但林覺並不怕,因爲這個數字是根據大周所有禁軍廂軍地方團練兵馬的總額以及他們的兵餉的數額計算出來的。其實還放寬了五百萬兩的餘額。每三年追加五百萬兩的換裝費用。當然這不突然發生戰事時的臨時支出,戰事發生那是要全部資源傾斜的。
這方案一旦通過,那麼楊俊便無法再隨意的換裝和各種理由要錢了。銀子每年撥付到位,剩下的便是你自己做主。你不肯裁軍,那你便自己想辦法維持。你想隨意換裝換馬,你也得自己花銀子。那點銀子肯定不夠你折騰,你想伸手要那是沒門。你只能自己想辦法,要麼裁兵,要麼別折騰。武器盔甲你的遵循三年一次換裝的要求,沒人再爲你的窮折騰買單。這便是所謂的總包乾之意。
最後,最爲重要的一點便是要徹底清查一次財稅收繳的流程。節流固然需要,但開源纔是根本。按照大周這個龐大的國家的規模,正常的稅收怎也要在八千萬到一億兩銀子。變法之前,稅收降到了六千萬兩,這一定是出了問題。或許是地方上的截留,或許是稅收名目上的統計疏漏,或許是其他的原因。總之,得查清楚,弄明白。釐清財稅徵收的通道,不該徵收的不徵收,該徵收的不能疏漏。
這一攬子的辦法,正是林覺等人對於三司衙門進行的大刀闊斧的變法。林覺下定決心要先將大周的財政之事弄的清清爽爽。那怕現在當的是個窮家,但只要規劃得當,計劃周全,還是可以流暢運轉起來的。
雖然對於變法的激進作法林覺並不贊同,但是在接受三司衙門之後,林覺理解了他們的作法。面對這樣的局面,嚴方二位大人怎能不錐心似焚,急於改變現狀。大周朝就像穿着錦繡華麗衣衫的一位高貴公子一般,其實衣服一脫,骨肉嶙峋,已經不成人形了。風一吹,這位公子便要摔倒,此刻只是站在那裡,讓人覺得他還是那麼的高貴華麗一般。
林覺也感激兩位大人留下來的一些東西。條例司的一些人是經歷過歷練的,轉過來便可做事,而且都是實幹之人。這是短短半個月時間,三司衙門得以迅速運轉起來的基礎。除了得力的人之外,還有便是條例司的變法留下來的財政的底子。去年財稅過億,這大大的緩解了壓力。而且新法被廢之後,善後事宜歸於三司處置,林覺驚喜的發現,各地常平倉雖然裁撤,但其官貸銀兩和所存糧食折現,竟然多達三千餘萬兩之巨。常平倉本是獨立運行的,這筆銀子其實並不歸於財政支出之列,只是每年上交所得,本銀留存的。這一大筆銀子現在全部歸於三司衙門,更是大大的緩解了因爲平叛賑濟而花銷的大筆虧空。
二月初三,這一攬子的計劃和方案被寫成奏摺送到了郭衝的案頭。郭衝給予了大大的肯定,但是在一件事上,郭衝的批示是:廷議而決。那便是關於軍費包乾的提議。
郭衝無疑還是奉行他的老一套作法,軍費包乾的辦法一定會招致楊俊的反對,所以他不能給予肯定的批示,而是在朝堂之上進行辯論而決。他則充當仲裁者的角色,這樣便可保持他超然的地位,擺出一副不偏不倚的姿態。
果然,在朝上,林覺這包乾軍費的作法一經提出,便被楊俊斥爲荒謬之舉。呂中天吳春來等一干官員也紛紛幫腔斥責爲胡鬧。軍隊之事乃國家大事,豈能用這樣的辦法簡單的解決軍費的用度問題。雙方在朝堂上展開了一番激烈的脣槍舌劍。林覺和杜微漸楊秀三人擺事實,拿數據,將歷年來軍費支出的數字當場計算,證明給予包乾數字的合理性。每年兩千五百萬兩的軍費足可維持整個大周兵馬的日常運轉。
但楊俊哪管這些,態度囂張跋扈之極,就差指着林覺的鼻子罵了。一口一個老子,老資格擺的連很多朝臣都看不下去了。
在這種情況下,林覺不得不給他來點硬料,於是乎林覺說道:“楊樞密,據我所知,大周軍中有十八九萬人是食空餉的人。這些都是空頭名額,楊樞密該好好的去查一查了。不是我給的包乾軍費少了,而是軍隊內部私吞空餉成風,貪墨朝廷軍餉數字龐大,楊樞密該從內部着手,整頓這些人,追回這些損失。則你會發現,本官給的這包乾軍費對軍中日常用度綽綽有餘。”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林覺的意思是軍隊之中有十八九萬人是虛構的,而這些虛構的人照樣每月領着軍餉和錢銀,戰時還可以作爲虛報戰死的兵額冒領朝廷撫卹。這十八九萬空額每年從朝廷套取銀子高達三百多萬兩,這還不算並存在的裝備武器更換等等的這些花費。
所有人都驚愕的看着楊俊,包括郭衝也驚的張着嘴巴發愣。他怎敢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
楊俊萬沒料到林覺會將這樁醜聞給抖落出來。事實上楊俊並非不知道這些事,但這些事在軍中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楊俊自己領軍之時,其實也幹過這樣的勾當。軍中將領們流傳着一句話:武官朝廷不重視,又要去戰場拼命。文官不用拼命,卻還地位高待遇高,當個武官有什麼好?這要是不撈點銀子,戰死沙場之後家中妻兒父母都要餓死。在這種指導思想之下,大周軍中將領們撈錢成風。有仗打的時候撈錢更容易,很多人喪心病狂到拿百姓的腦袋領軍功。沒仗打的時候,要撈錢便靠着吃空餉和剋扣軍餉,或者是靠換裝換馬騙取銀子。有的將領私下裡膽大包天,都敢倒賣.軍火,將運去更換的裝備盔甲都賣了換銀子中飽私囊。還有的居然連敵人都敢賣,賣了大周的刀劍盔甲來對付自己,喪心病狂之極。
楊俊雖然知道這一切,但他一直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他是當兵出身,自然瞭解這些人的心理。這些人要撈銀子,只要不搞得太離譜,他是不會去整治他們的。但這些事都是高度機密,卻不知林覺是怎麼知曉的。居然還抖落了出來。
楊俊哪裡知道,林覺可是在樞密使衙門短暫的當過東房主事的。雖然林覺起初並沒有刻意的知道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但他手下的官員叫馬丕進的卻是個話癆,林覺在樞密院公房帶的時間極短,但馬丕進還是爲了和林覺拉近關係,說了許多他所知道的秘密。
馬丕進或許是爲了他的話有震撼性的效果,給林覺以極爲深刻的印象,主動談及了樞密院所屬各處兵馬的一些陰暗之事。林覺聽了也覺得甚爲震驚,他不相信這些都是真的,於是馬丕進不知從什麼地方搞來了一份卷宗。那捲宗裡全是各處將領吃空餉剋扣軍餉的證據。都是別人列舉出來,向楊俊進行舉報的。
林覺不得不信了,證據在此如何能不信?一查所涉領軍的官員,居然一個個都還滋滋潤潤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呆着,沒有一個因爲這些舉報而被免職或者處罰。這更是讓林覺驚訝不已。
林覺本來是想暗中查查這件事的,但當時嚴正肅和方敦孺身陷囹圄,後來又自殺身死。接下來又是一系列的復仇行動,林覺也沒有心思去查這件事。直到林覺離開樞密院任職三司使的時候,纔想起此事。於是憑着記憶將這些數字給記錄下來。此刻才拋了出來。至於真正的證據,林覺卻是沒有的。
楊俊沒料到這些事在林覺眼裡都已經不是秘密。那些舉報信他都看過,都被他收在一個卷宗裡放在自己的公房裡保管。他之所以沒有聲張,既是因爲他覺得這些事並不算什麼大事,將領們貪點財物這沒什麼。而更重要的一點是,這些舉報材料恰恰是他可以控制這些領軍將領們的手段。只要這些人進京述職的時候,楊俊都會單獨接見他們,將這些舉報信給他們瞧。這些人自然嚇得屁滾尿流,但楊俊會告訴他們,這些事他會壓着,替他們保密。說是保密,其實便是以此控制這些人對自己唯命是從。說到底,楊俊還是爲了自己的利益。
本來這種事情楊俊是不會泄露給下屬官吏知曉的,然而,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馬丕進這種大周公務員們平日無所事事,對餘各衙門內部的小道消息卻是消息靈通之極。樞密使衙門裡的這些事情又怎能瞞得過他們的耳目。楊俊公房中負責保管卷宗的小官吏在私底下跟一幫衙門官吏喝酒時說漏了嘴,於是這件事便成爲了衙門裡不公開的秘密。馬丕進也是急於向新上司表明本事,吸引眼球,故而說了此事。甚至還冒險去將那捲宗拿出來給林覺過了目,林覺這才相信此事是真。
此事被揭開,楊俊既尷尬又憤怒。有人居然將這件事泄露了出去,簡直膽大包天。自己原以爲樞密院鐵板一塊,現在看來卻是千瘡百孔,一定是有人向林覺泄露了消息,或者是林覺買通了樞密院的人。
“楊樞密,這是怎麼回事?”郭衝沉聲喝問道。
楊俊是絕對不肯承認此事的。大聲叫道:“血口噴人,絕無此事。林覺,你……你有什麼證據?竟敢如此胡言亂語,你需拿出證據來證明。否則便是攀誣,便是陷害。”
楊俊面紅耳赤的大吼,其實他心裡虛的不行。倘若林覺真的拿出證據來,那他可不知道該怎麼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