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勇的聲音傳來:“鄭老弟,有什麼事想不通的?是不是來到這山寨裡覺得有些不適應啊。我覺得這裡挺好的。起碼比京城好。”
“孫大哥,我不是說這個。我們這些人到哪裡不能棲身?林公子對我們也極好,那我們當兄弟待,慢說跟他來這裡,便是去荒山大漠,那也沒話說。我們不是都發過誓一輩子跟隨林公子麼?豈會嫌棄落雁谷?我是說這幾天的事情。山寨上下傳的沸沸揚揚的事情。”
“鄭老弟,我平日怎麼跟你們說的?咱們不要參與那些謠言散佈,不要去關注這些事情。一切有林大人決斷,我們的職責是護衛林大人安全。你怎麼就喜歡聽一些小道消息?”孫大勇嗔責道。
“不是啊,兄弟不是喜歡聽這些閒話,而是這一次的事情,我是真的想不通啊。”鄭源道。
“來來來,你說說,有什麼想不通的事情?免得你這幾天耷拉着臉,跟別人欠你幾百兩銀子似的。說來聽聽,我若能給你解釋清楚便解釋清楚,我解決不了,咱們找林大人去問,他必會讓你釋懷。”孫大勇道。
鄭源道:“那我可說了哈,反正這大半夜的山裡,也沒人聽到。孫大哥,兄弟我想不通的是林公子的作法。山寨上下都在說,林公子要奉王爺小王爺爲主,要舉旗而反,討伐郭旭這篡位的逆賊,這消息當不假吧。”
孫大勇沉吟片刻,低聲道:“我不想瞞你,這倒不是流言,而是真的。那日你沒有參與聚義廳之會,林大人當着大大小小七八十名落雁谷頭目和沈統領馬大人的面說了這件事。林大人這幾日忙碌的很,正是在準備此事。怎麼?你對這件事有什麼想不通的?難道你以爲我們不該舉旗而反,不該討伐郭旭那禽獸不如之人?”
鄭源道:“當然不是,我是說……林公子爲何要推舉王爺父子爲主呢?這山寨都是公子苦心經營的,所有人都聽命於林公子,林公子只要一扯旗,所有人都會跟着他幹。而王爺和小王爺……如今算什麼?幹什麼要推舉他們出來?我們兄弟私底下都說,乾脆林公子自己造反得了,將來也弄個皇上當當,幹什麼還要給他人做嫁衣?就算王爺是公子的岳父,林公子將他們從虎口裡救出來,這已然是天大的恩德了。還要奉他們爲主?實在想不通。”
林覺聽了鄭源這話,身上冒了一層汗。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說這樣的話了。事實上,這幾日有很多人都跟自己說了同樣的話。包括馬兵樑七盧義等人,都找過自己聊過此事。樑七更是直白,他昨日來時甚至帶來了幾十名落雁軍首領一起簽名的請願書,要林覺自立爲王,招兵買馬奪取大周江山。說他們只給軍師和大寨主賣命,可不會爲什麼樑王小王爺他們賣命。
林覺當時便解釋了半天,說的口乾舌燥的,樑七最終還是訕訕而歸,看得出,他心中還是沒被說服的。既然他們這麼想,王爺和小王爺肯定也會聽到這些說法,這正是林覺所擔心的。一旦王爺和小王爺猜忌自己,那豈非事未起自己便內部亂了,那還能成得了什麼事?
“你這話,倒也不無道理。說實話,我心裡也是有些疙瘩的。但我想,林大人必是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們只需遵循他的命令,按照他的安排行事便是。你我想不通,也許是我們沒看明白。你我的見識跟林大人比起來那是天壤之別,切莫隨意揣度其中曲直,免生枝節。”
孫大勇的回答讓林覺身爲欣慰。孫大勇是個明白人,他心裡有疑問,但他並不來問,因爲他相信自己的判斷,他對自己有信心,所以不必問。這樣的人,纔是真正值得信賴的人。
林覺本想上前去跟他們解釋一番,但邁出了半步,卻又停下了腳步。該去解釋清楚的對象其實不是自己這些手下人,而是郭冰和郭昆父子。從目前的局面來看,持有這種想法的人很多,也有很多猜測。如果不去跟樑王父子解釋清楚,也許眼下無事,但今後必生嫌隙和猜忌。
東首大宅之中,林覺夜半三更的到來讓沈曇等衛士甚是驚訝。
“林兄弟這麼晚怎麼來了?還不歇息麼?”沈曇忙問道。
“王爺睡了麼?我想見王爺。倘若王爺睡了,也請去通稟一聲,就說林覺有事跟王爺商談。”林覺道。
沈曇愣了愣,覺得有些蹊蹺。不過他也不是多嘴多舌之人,也不多問,親自去內宅通稟。不久後回來告訴林覺說,王爺和小王爺都沒睡。王爺和王妃正在小王爺塌前說話。
林覺點頭,今天晚上,王爺和小王爺睡不着也是情有可原的,畢竟明日便要宣佈大事了,他父子必是要長談一番的。這正好,王爺和小王爺都沒睡,那便可以和他們開誠佈公的談一談了。
進了東院後進,郭昆的居處在西首一座小院裡。門廊下亮着燈,林覺看到郭冰站在廊下,似乎在等待自己。這可是林覺自從認識郭冰以來,第一次享受郭冰站在門前迎候的待遇。
“林覺見過岳父大人!”林覺遠遠拱手,從小道上走向廊下。
郭冰笑着還禮道:“來啦,這大半夜的你也沒睡啊。聽說你最近熬夜做事,通宵達旦。可要注意身子呢。”
林覺笑道:“時間緊迫,我也沒法子。倒是岳父大人這麼晚還沒睡,小婿倒是覺得意外。若我沒有記錯的話,王爺是習慣早睡的。”
郭冰一笑道:“是啊,可是時過境遷,今時不同往日了,有些習慣也不得不改改了。這裡不是杭州不是京城,而是伏牛山落雁谷啊。正所謂入鄉隨俗,一入這山中,很多事都不能跟以前一樣了。”
林覺聽出他話語中的淒涼之意和絃外之音,只笑了笑道:“兄長還沒睡麼?他的傷勢需要靜養,該早睡纔是,我去瞧瞧他。”
郭冰點頭,翁婿二人進到屋子裡,進了東廂房中。王妃和張氏坐在塌前跟小王爺郭昆說着什麼,見林覺進來,兩人都站起身來。
“見過岳母大人,見過嫂嫂。”林覺給兩人行禮。王妃和張氏也斂裾行禮。
王妃笑道:“林覺有心了,這麼晚還來探望昆兒,我真是感動的很。哎,多虧有你操持一切,否則,我們現在還不知落到何種田地。老身真是感激的很。”
林覺忙道:“岳母大人千萬莫說這樣的話,一家人這麼說話便見外了。”
王妃嘆息點頭,郭昆掙扎着從牀上坐起來,張氏在他身後塞了靠枕。郭昆臉色依舊蒼白,身子依舊虛弱,但早已神智清醒,氣色好轉了。他正在迅速的康復之中,以他的身體素質,這傷勢一兩個月內必然康復的跟以前一樣。
“兄長莫動,可莫要掙裂了傷口,還是躺下的好。”林覺忙上前道。
郭昆笑道:“不打緊,死不了。妹夫,多謝你了,如此費心。我這條命可說是你給的。這次能活着逃出來,若不是你,當真後果難以設想。適才我和爹孃還說這件事呢。哎,我無能,不能保護爹孃周全,全靠你了。”
林覺笑道:“見怪的話不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兄長好好的養傷,正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後必是否極泰來的。”
郭昆微笑點頭:“借你吉言,我也希望如此。”
王妃站在一旁,見郭冰給她使眼色,明白他們有事要商議,於是笑道:“你們爺仨說話,我可撐不住了,得回去歇息了。我走了。”
林覺忙行禮道:“岳母大人早些歇息,已然三更過了,身子要緊。”
王妃行了一禮,徑自離去。張氏也甚是乖巧,不待郭冰父子發話,便自己主動道:“我去燒茶。”說罷也快步出去。
屋子裡靜了下來,三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之中,似乎找不到話題可說,顯得有些尷尬。這種尷尬也讓林覺意識到,有些事情似乎正在阻礙三人之間的交流。自己此刻趕來是對的,這些東西必須挑明,說清楚,不能發酵。
“岳父大人,兄長。明日上午便要舉行誓師大會,發佈討伐郭旭的檄文了。岳父大人和兄長都準備好了麼?明日你們要當衆講話,鼓舞士氣的。”林覺沉聲開口道。
郭冰頓了頓,沉聲道:“明日本王便不參與了吧,本王去水壩釣魚去。昆兒身子不便,也不必去了。萬事有你,你去便是。那些人也聽你的話。”
林覺皺眉看了郭冰一眼,輕聲道:“岳父大人是不是聽到什麼流言蜚語了?這樣的大事,你們怎麼能不參加?落雁軍要奉王爺和小王爺爲主,高舉討逆大旗。二位不參加,那算什麼?”
郭冰沉默不答。郭昆開口道:“林覺,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些事我們心裡也明白。如今我樑王府早已不是當初的樑王府,我們託庇於這山寨保存性命。落雁軍也是你的人馬,他們也只聽你的號令。所以……其實明日的誓師大會……我們參不參加都不打緊。你代爲發佈檄文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