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石本就是個不善作僞之人,這其實是他早就想說的話。他此次在涿州的任務不是迎候大周的兵馬,而是阻攔大周兵馬北上。在過去的幾個月裡,耶律宗元經歷了數次反覆,最終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向大周求援的舉動留有巨大的隱患。大周不值得他如此信任。如果大周兵馬並非爲了增援自己而來,而是爲了落井下石而來,那麼事情會變得很糟糕。耶律宗元反悔了,他將撕毀協議的任務交給了自己的兒子耶律石。
原本雙方約定在邊鎮涿州商議渡桑乾河北上的計劃,突然轉變爲要阻止大周兵馬北上,這讓耶律石也有些難以張口。所以,之前他故意拖延了一個多時辰沒出來迎接,便是因爲他沒有想好該怎麼辦。但現在,對方既然提出要以退兵相威脅,那可正中耶律石下懷。於是他立刻便表明了態度。
“混賬王八蛋,你們這是戲弄我大周麼?”
“這等大事你們也敢如此草率?我大周爲此準備了數月,你們說一句撤兵便要我們離開?你們把我們當什麼了?”
一干將領破口大罵起來。
“萬分抱歉,關於貴國兵馬出動的耗費的銀兩,我們可以商議,我大遼可以賠償部分。但……這也不是我們希望看到的結果。其實,如果你們願意遵循我們之前的約定的話,只派十萬兵馬增援,並且答應遵守我大遼皇帝的軍令,那麼我們還是歡迎你們來幫我們平叛的。”
耶律石笨嘴拙舌,他缺乏一個談判者應有的說話技巧,本來可以好好的表達意思,但到了他的嘴裡,話便變了味。他不是故意如此,他只是太腦子不好使罷了。
“放屁!倒像是我們求着要幫你們一般。不知去年秋天是誰死皮賴臉來求我大周幫着平叛的。遼人無信,果然如此。話不投機半句多,耶律皇子,咱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明日我們便率軍退回大周便是。但你需記住今日,你遼人辱我大周,一定會付出代價。”韓剛冷聲說罷,拂袖而走。
耶律石在後連聲道:“韓大人莫要生氣,我們還是感激你們的,我們……會賠償損失的。絕非羞辱你們。”
誰還聽他解釋,韓剛等人頭也不回的離開城下。耶律石嘆了口氣擺擺手,帶着人自行回城。無論如何,總算是說出了口,完成了父皇的交代。對方也許惱了,但也沒法子。誰叫父皇忽然又反悔了呢?父皇也不知是怎麼想的。
韓剛下令八萬大軍就在城外紮營。當晚,韓剛召集衆將在帳中議事。當衆將領踏入韓剛大帳之中時,發現韓大人正襟危坐,全身上下全副武裝盔甲齊整。
衆人很是有些納悶,軍事會議雖然嚴肅,但倒也不用這般盔甲齊整。除非敵情緊急,否則一般在大軍宿營之時,將士們都可以寬鬆些。盔甲這種榔槺沉重的東西大可不必穿戴,只需便裝便可。可韓指揮使這樣子,似乎是大敵當前的發號施令一般。
沒等衆人詢問明白,韓剛便沉聲開口了。
“諸位將軍,今日之事,你們親眼目睹。楊元帥交給我們的任務是進入涿州城,做好渡河的前期準備事宜,便於後續大隊兵馬和輜重渡過桑乾河北上。然而,現在我們被拒之於涿州城外,桑乾河上唯一的渡口便在涿州北城,進不去涿州,便渡不了河。你們說怎麼辦?”
衆人滿頭霧水,這個時候韓大人說這些話是何意?別人已經拒絕了大周兵馬的援助,現在還能怎樣?只能打道回府纔是。怎地韓大人還在說什麼渡河之事?難不成別人不需要大周的幫忙,己方兵馬還要熱臉貼冷屁股上杆子去幫他們不成?
“韓大人,既然遼人無禮拒絕,難道我們不是應該率軍退回大周麼?怎地還想着渡河之事?”有人疑惑問道。
韓剛伸手撫須,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聲:“退兵?那麼容易麼?請神容易送神難,遼人當我大周是被隨意戲耍的小丑麼?他們不要我們幫忙,我們還偏要幫。是他們邀請我們來的,我們怎麼能走?”
衆將領愕然以對,一名副將腦子靈活,低聲道:“韓大人,難道說……我們不是來幫他們的?”
韓剛再次爆發劇烈的大笑,搖頭道:“幫誰?幫遼人?你們莫非忘了遼人怎麼欺辱我大周的。燕雲之盟是我大周百年之恥,大周軍民誰談及此事不是顏面無光?就這樣,耶律宗元還撕毀盟約,加碼索取歲供。你們也莫非忘了遼人資助青教作亂,意圖乘機滅我大周之事。遼人心如虎狼,亡我大周之心昭然,現在他們被女真人攪的焦頭爛額,我大周倒來幫他們?那我大周成什麼了?幫他們滅了女真,回頭他們再來欺凌我們?簡直笑話。”
衆將更是悚然而驚,雖然朝廷同意出兵幫助遼人之時,軍中一片譁然,認爲此舉簡直太過分了。但是軍令之下,衆人也只能照辦。但他們心中卻是有疙瘩的。現在聽韓剛這麼一說,這當中似乎別有隱情,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韓大人,到底怎麼回事啊?朝廷到底要做什麼啊?”衆人紛紛問道。
韓剛呵呵笑道:“事到如今,也不瞞你們了。我大周兵馬可不是來幫他們的,我們是來滅他們的。他們病急亂投醫,居然向我大周求援,我們便趁他病要他命。實不瞞諸位,我大周已經和女真人締結海上之盟。我們和女真人要聯手南北夾擊滅了遼國。你們想一想,若是隻爲幫助遼人滅女真而來,我們又怎麼會準備了足足三個月,怎麼會如此興師動衆?精選出三十萬大軍?遼人只要我們支援十萬兵馬而已。除了這三十萬大軍,還有各種物資器械,可謂是傾全國之力。女真人值得我們這麼做麼?哈哈哈。”
衆人聞聽此言,恍如醍醐灌頂一般。這一次戰前準備之嚴密,規模之大,超出所有人的想象。所以很多人心中一直便有疑惑,覺得朝廷小題大作。一則爲了遼人傾盡全力似乎有些不值得,二來,爲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女真人如此興師動衆又似乎顯得重視的過頭了。直到此刻,謎底揭開,原來朝廷是要將計就計,和女真人南北夾擊遼人。這一切在謎底揭開的一瞬間豁然貫通,這一切都是幌子,一場陰謀。
衆將的情緒瞬間被點燃。朝廷居然有如此雄心,要滅了遼國?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新皇雖然備受質疑,名聲糜爛,但這一手卻着實狠辣。皇上的心很大,大到讓人覺得有些過分了。不過這是對遼人,似乎怎樣的狡詐狠辣都是不過分的。
韓剛大笑之後,收起了笑容。伸手往桌案上砸了一拳,頗有些懊惱的道:“大帥原本是希望我們能過了桑乾河再動手,直接威脅析津府。然而,今日的情形可以看出,遼人起了疑心了。是啊,如此興師動衆,遼人豈能不懷疑?即便海上之盟不爲人所知,但是我大軍的調度和準備又怎能逃過他們的眼睛。所以纔有今日這麼一出。耶律宗元還是奸猾啊,直接將我們拒之於涿州之外了,因爲他們知道,我們要威脅析津府,便必須渡過桑乾河。而渡過桑乾河的渡口,則必須假道涿州。將我們拒於涿州城外,實際上便是將我們拒之於遼國國門之外,破壞了我們和女真人之間的協同作戰了。”
衆人紛紛點頭,涿州一線,丘陵山地衆多。涿州扼守關口,過了涿州是通向桑乾河渡口的咽喉要衝。只要將大軍拒之於涿州之外,便可保證析津府不受威脅。除非大周兵馬改變攻擊路線,但那要繞道數百里遠,而且西有西京大同扼守要衝,東有大片氾濫灘塗橫貫,這根本不是良策。但威脅不到遼國南京中京這等要害核心之地,便對遼國沒有太大的打擊作用。也談不上往東北方向形成和女真人的夾擊態勢。遼人便可以有機會各個擊破。
“……諸位,你們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楊元帥若是得知我們被拒之於涿州城外,他一定會很失望,很失望。所以,本官將你們叫來,想問問你們是怎麼想的。”韓剛沉聲說道。
“韓大人,您說吧,到底要怎麼幹,兄弟們幹就是了。”
“是啊,大人既叫我們來,必是已經有所決定了,我們遵命行事便是了。”
衆將領紛紛叫道。
韓剛微微一笑道:“好,既然你們這麼說了,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我大周此次發起的是滅遼國之戰,怎麼可能半途而廢?對方既然有所察覺,我們也不必演戲了。暗着不成便明着幹,我可不想讓楊元帥趕到時我們卻哭喪着臉待在這山野之中,跟他說我們被人拒絕了。所以,本人決定,立刻攻下涿州,就在今晚。遼人就算知道了我們的意圖又能如何?我們不在乎。我八萬大軍,足可踏平涿州,掃清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