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剛見狀也不及跟領路的幾人見禮道謝,忙命兵士施救,同時檢視傷情。兵士拿來了清水給昏過去的大周騎兵喂水,忙活了一會,暈厥的幾人也都醒了過來。傷勢是一方面,流血過多脫水也是一方面,所以喂水是最爲直接有效的辦法。
正忙碌間,斷後的百餘騎兵已然策馬趕回,韓剛特意觀察他們是否受傷,卻發現他們竟然無一人受傷,個個龍精虎猛活奔亂跳。不覺心中驚詫不已。那年輕人簡單的詢問了回來的衆人幾句後,便下令爲所有筋疲力竭的大周騎兵醫治傷勢。因爲韓剛手下這剩餘的近四百人手幾乎人人有傷。很多人的傷勢其實很嚴重,但卻不得不硬撐着跟隨衆人轉移。
那些騎士的身上似乎帶着個百寶箱,身上的口袋裡居然攜帶者療傷的藥物。他們取出藥物動作熟練的爲那些受傷的官兵們治療包紮,拿出水壺給他們喝。忙活的一刻不停。
韓剛心中無比感激,拖着滿身的傷跟着忙活。百忙之中韓剛沒忘了低聲詢問馬長青適才看到了些什麼。
馬長青低聲告訴韓剛道:“他們個個身上帶着火器,適才聽到的轟鳴聲便是火器發射之聲。卑職在林地邊緣查看的時候,他們這一百多人拉開距離之後反而轉身就那麼策馬立在官道上,手中拿着火器發射。遼人騎兵死傷慘重,起碼得死傷有上千人之多。卑職都看傻了。短短二十幾步的距離,遼軍騎兵硬生生沒能闖過去。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韓剛呆愣半晌,咂舌不已。於此同時,他也終於能斷定這夥人是誰的兵馬了。在大周,林覺等人反出京城的那天晚上,長街上火器射殺數千禁軍的事情其實已經傳遍軍中。雖然楊樞密禁止此時傳播,但是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
韓剛雖在邊鎮,但這樣的消息也曾聽聞。但韓剛是不信的,他覺得這是誇大其詞。怎麼有這麼厲害的火器?那麼點人能阻擋數千騎兵的衝鋒?這絕無可能。軍中也不是沒有火器,但卻是雞肋一般的東西,早已證明沒什麼用。所以韓剛對這種傳言嗤之以鼻。但現在聽馬長青這麼一說,他不得不相信了。擁有火器的人只有林覺,加之示警的也是林覺,所以這夥人不是林覺的落雁軍兵馬還能是誰?偷偷問了幾名幫着治病的兵士,這一切得到了證實。
林覺一直在幫着衆傷者治療傷勢。落雁軍在這過去的幾個月裡做了很多事情,其中便包括一項以前從未有過的措施,便是配備軍醫和身上攜帶急救藥箱的規定。
林覺經歷過大大小小的各種規模的戰鬥也自不少,早已對生死之事看的太多。但從這些經歷中,林覺看到許多在戰場上受傷的士兵往往不是死於傷勢,而是死於事後沒能及時的治療和處置,導致重傷者必死,輕傷變重傷甚至感染死亡。戰死沙場那是命數,但傷者拖延治療而死那是不能接受的。因此林覺決定改變戰場救助的方式。
一名兵士的性命是何等的寶貴,訓練出來一名士兵是多麼的艱難,林覺是深有體會的。特別是落雁軍士兵,個個都是寶貝,林覺絕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儘量減少因爲拖延治療的死亡和致殘,是林覺覺得必須要做的事情。
以前都是戰鬥結束後,傷者被送回統一讓軍中醫官治療,這當中耽擱時間太長,容易造成非作戰的死亡。所以林覺決定在落雁軍中推行急救員制度。每十人小隊必須配備一名急救員,攜帶金瘡藥紗布止血膏等簡單的包紮和治療的藥品和用品,甚至還包括有針線包。關鍵時候可以縫上傷口緊急治療。爲此,軍中進行了急救員的培訓,數千名士兵每天晚上在縣衙大堂跟隨山中的醫官學習簡單的治療包紮的技能。三個月培養了近五千名急救士兵。雖然他們的技能未必熟練,也稱不上有什麼醫術,但只要能懂的緊急時候的施救和上藥包紮便已經夠了。往往就是因爲沒能及時止血或者消毒傷口,便會斷送掉一條寶貴的落雁軍士兵的性命。
此次北來,跟隨前來的百餘名精挑細選的親衛們更是人人都會急救之術,人人都攜帶了急救藥物和用具。因爲林覺知道這一路的兇險,有時候甚至有可能單獨求存,所以必須要有這些保障措施。正因如此,此刻才能爲這近四百名大周的官兵處理傷口,上藥包紮。這些人也算是祖上積德,否則他們當中的一大批人就算沒死在戰場上,也要因爲身上的傷勢而死。
忙碌了半個多時辰,所有的受傷騎兵都得到救治,並且安頓他們暫時歇息之後,林覺才洗了手,坐在一塊岩石上。白冰拿了水壺,取出兩塊壓縮糖餅給林覺充飢。此刻已經是夕陽西斜,天光將暮。從清晨開始的伏擊戰到此時已經一天時間了。林覺等人還都沒吃飯,所以林覺下令衆人取出乾糧分發,衆人就地果腹。
林覺鼓着腮幫子嚼着香甜的壓縮糖餅,神情若有所思。此時,韓剛帶着幾名將領緩步向林覺走來。韓剛的臂膀上纏着白紗布,頭盔下的額頭也貼着塊止血膏藥。他身上的傷也得到了救治,胳膊上的傷勢重一些,好在只是皮外傷,沒有傷及筋骨。他的臉上愁雲密佈,顯然心情不是很好。
林覺見他走來,微笑站起身來。韓剛緊走幾步,突然噗通一聲跪在林覺面前。林覺大驚,忙上前攙扶他。韓剛倔強不起,虎目含淚叫道:“韓某代我麾下兄弟向林大人致謝,今日若非林大人出手相助,我這般兄弟便已經命喪黃泉了。韓某無能,害的兄弟們送死,韓某死不足惜。但我這般兄弟的命卻如珍寶一般。多謝林大人了。”
林覺忙道:“韓將軍莫要如此,勝敗乃兵家常事,韓將軍不必自責。一場戰役的勝利不算什麼。更何況,韓將軍和貴屬今日也已經拼盡全力了。遼人雖然伏擊得手,但他們卻也死傷慘重。”
韓剛落淚搖頭道:“我的上萬好兄弟啊,就剩下了……眼前這幾百人了。身爲領軍之將,韓某羞愧難當。韓某其實無臉苟活,韓某適才就想自刎謝罪,一死了之了。”
周圍衆人大驚,馬青山驚愕道:“韓將軍怎可有此種念想?好不容易死裡逃生,怎可有輕生之念?再說了,此戰也非韓將軍之過,林大人他們事前已經示警,您也將消息稟報了楊元帥。是楊元帥不信警告,命我騎兵不顧危險行軍,纔有今日之禍。韓將軍一路上已經多加警惕,但軍令之下,要我們在今日傍晚趕到析津府。軍令不可違,這才導致將軍無法派人搜尋周圍山丘之地謹慎行軍。今日之敗,與其說是將軍之過,莫如說是楊元帥的過失纔是。”
一旁幾名將領也紛紛道:“是啊,馬兄弟所言極是,我們一路上已經夠小心了,但是元帥下了死命令,逼着我們快速行軍,我們也沒法子細緻勘察周邊啊。這並非將軍之過,將軍莫要自責。”
韓剛瞠目道:“什麼話?我的責任豈能推諉於人?楊元帥是爲大局着想,他焉能想到這些細節?若事事要楊元帥親自判測,還要我們作甚?我自己其實也抱着僥倖心理,我本該做的更好纔是。上萬兄弟的命葬送我手,我還能推卸責任麼?”
馬長青等人皺眉無言,他們都知道韓剛和楊元帥之間淵源深厚,他一向對楊元帥敬重有加,即便知道是楊俊的錯,他也不可能將責任歸咎於楊俊身上。韓剛就是這樣的人,他性子耿直,重恩義,這也是他受手下兵士愛戴的原因。
林覺皺眉不語,在這件事上他也不好說什麼,正欲出言勸慰幾句,身旁站着的孫大勇卻忍不住了。
“你這韓剛,此刻在此要死要活的給誰看?怎麼跟個婦人一般痛哭流涕的?勝敗乃兵家常事,敗了便要死要活,算什麼男人?韓信當年還受胯下之辱呢,結果如何?你敢說淮陰侯不是大英雄?再說了,今日之敗是你們自作自受,你確實應該承擔責任。我們冒着危險探得遼人設伏的消息去通知你們,結果你們卻當耳旁風。這敗仗你們吃的不冤枉。我們從凌晨開始,冒着巨大的風險潛入戰場去救你們,雖然沒法將你們全部從險境之中救出來,但起碼也救了你們這幾百人出來,你現在要尋死覓活?早知如此,我們何必花這麼大的氣力?你想要尋死,自己找塊石頭撞死便是,卻莫要在這裡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煩。”
林覺連忙制止,卻沒制止住孫大勇噼裡啪啦的一番刀子般的話語。孫大勇的一番話說的韓剛身旁的幾名將領臉色都變了,變得極爲難看。似乎便要發作了。
“孫兄弟,莫要說了,快莫要說了。諸位不要見怪,我這孫兄弟性子耿直,有什麼說什麼,你們千萬莫要在意。如有得罪之處,還請包涵則個。”林覺連忙打圓場。
“我倒是覺得孫大哥說的很是,他說的難道不對麼?這場災難本可避免,是楊俊那廝抱着私人恩怨不放,將夫君的警告當成耳旁風。這些人都是楊俊那老……老匹夫給害的。這位韓將軍也是不地道,明明是楊俊的錯,偏要往身上攬,還要死要活的。我還沒見過這麼蠢的人。早知如此,真不該去救他們。他們既然想死,便去死好了。”高慕青在旁也搭上了話茬。
林覺苦笑翻着白眼,心道:姑奶奶,你就莫要搭茬了,莫要添亂了。這不是讓韓剛下不了臺麼?萬一真的抹了脖子,那倒是像是我們逼死了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