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對方進行了三次天雷車的轟炸。封丘門東側的永泰門,西側的通天門中間這一段近六里長的城牆乃至後方的街區全部遭殃。黑油彈落地起火,北城縱深八九百步的街道全部燒了一遍,這一片範圍內所有的兵馬和百姓都不得不被迫撤離,否則便要全部燒死在裡邊。堆放在區域內的不計其數的物資都被燒燬,房舍燃起大火,人們爭相逃走。
全城百姓幾乎沒有能安睡的,他們紛紛在寒風中爬上屋頂和高處,默默的看着北城方向燃起的熊熊大火,看着夜空中絢爛如煙火般飛進城中的火球。聽着北城方向傳來的驚恐的喧鬧的哭喊之聲。每個人心裡都緊縮着,都充滿了擔憂。他們此刻最擔心便是有人來告訴他們北城被攻破的消息,他們讓家中人收拾好包裹細軟,車馬套好,做好隨時逃走的準備。之前絕大多數人心中堅信能守住汴梁城的信心也已經動搖甚至崩潰。因爲,對方纔剛剛攻城,北城便成了這副模樣,可見女真人攻擊之犀利,守城的大周兵馬之孱弱。照這樣下去,汴梁城怕是守不住了。
天終於亮了,這一夜對於滿城軍民而言簡直是一種極度的煎熬。幾乎每個人都徹夜難眠,到天明時個個面色慘白,眼眶發青,都被驚恐和疲倦折磨的面無人色。
好消息是,女真兵馬並沒有攻破北城,他們甚至連一兵一卒也沒有登上城樓。但壞消息是,即便對方甚至沒有對城牆發動進攻,北城軍民的損失也極爲慘重,具體數字雖然百姓們並不知曉,但有人估計禁軍被砸死砸傷燒死燒傷的人數不下兩萬,百姓死傷更是超過四五萬人。更可怕的是,現在北城從永泰門到通天門之間的這段長達六七裡的城牆上已然沒有禁軍敢在城牆上防守,因爲他們擔心一旦上了城牆對方便會再一次的用黑油彈轟炸他們。所以他們只能全部部署在距離城牆裡許之外的街道上,只留零星兵馬監視對方的動向,一旦對方發動真正的攻城,他們便才能趕往城牆處登城守城。這完全是被動的作法,卻也是避免無端傷亡的無可奈何的辦法。
整個汴梁城的軍民僅僅在對方發動攻城的一天後便已經慌亂不堪,失去了信心。城中的恐慌情緒高漲,已經有很多百姓拖兒帶女聚集在南城幾座城門口,等待第一時間逃出京城的時機。因爲他們明白,一旦真的城破之時,全城百萬人全部要逃命,屆時怕是道路擁堵不堪,根本無法逃走了。
政事堂中,呂中天主持的軍事會議正在召開。座上衆人顯然也都徹夜未眠,一個個面露頹唐之色,神情沮喪之極。如此窩囊的守城戰他們還沒經歷過。雖然這些人當中本身參與過真正的戰鬥的人也並不多,但他們也並非一無是處之人,能混到今天的地位,靠着溜鬚拍馬是肯定不成的,每個人都有他們的真本事。幾名指揮使在作戰上雖無太多實戰經驗,但是兵書可讀了不少,基本的軍事常識他們還是瞭然於胸的。所以他們其實在作戰之前還是信心滿滿的,無論從哪方面來看,對方想攻下汴梁城的可能性還是太小,以汴梁城的防禦體系,慢說是三十萬女真人,再多一倍也能守住。
可是這過去的一天一夜對他們的打擊太大了,女真人的攻城器械讓人聞所未聞,硬生生的逼迫守軍放棄城牆的防守,甚至連城中的街道民居都遭到了焚燬,這簡直是太可怕了。這時候他們反而期待對方實打實的攻城,這樣反而更加容易面對。對方這種作戰之法,憑空消耗己方的士氣和實力,造成極大恐慌的行爲反而讓人頭大。
“諸位,情形不妙啊,相信你們也看出來了,女真人的手段比我們想想的更加的刁鑽,過去的一天一夜我們白白損失了兩萬兵馬,百姓也死傷三萬餘,這還是在對方沒有真正攻城的情形下。這麼下去不是辦法,諸位有無良策?”呂中天沉聲道。
“女真人不是以勇猛剛勇著稱的麼?怎地變得如此猥瑣了。他孃的,他們這到底是要幹什麼?也不攻城,靠着這種手段也攻不下城池啊,他們是怎麼想的?”侍衛步軍司指揮使袁平沉聲罵道。
“哼,袁大人,到這個時候你還不知他們的意圖麼?可真有你的。他們這是要以攻城器械的優勢摧毀我城池防禦體系,摧毀我軍民的守城信心。能夠自身無死傷便可讓我汴梁城軍民混亂不堪,這纔是最上乘的攻城手段。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是不會強攻的。要知道,他們一旦強攻,損失必然巨大。我認爲,女真人其實是想消耗我們,讓城內發生混亂,讓我們無力控制局面。這是最爲陰險的作法。呂相,卑職的建議是,咱們不能任他們這麼消耗下去,他們只圍不攻,我們被動挨打。外城百姓大多集中居住在城牆左近的位置,怕是有二三十萬平民居住。他們如果這麼繼續騷擾下去,這二三十萬百姓便要全部疏散。但此刻我們也無處安置他們啊。依着卑職的想法,乾脆,咱們出城去跟他們正面交戰,也省的被動挨打,受這窩囊氣。”馬軍指揮使王雋大聲道。
衆人都鼓着眼看着王雋,都覺得不可思議。王雋前面的分析倒是很有條理,後面居然提出要出城作戰,這可不是腦子進水了麼?想來是被女真人真的激怒了,說話都不過腦子了。
“笑話,出城作戰?王指揮使這可是高見呢。嘿嘿,放着城牆不守,跑出去跟女真人正面對決?王指揮使你咋不上天呢?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殿前司指揮使陳玢冷笑道。
“殿帥,你莫說風涼話,那你說現在怎麼辦?縮着頭捱打?城裡一片恐慌,百姓們都收拾東西聚集在城門街道上了,都打算逃跑了。昨夜數萬百姓無家可歸,在街道上凍了一夜,凍死了好幾十人。現在全部聚集在內城安遠門和天波門門口請求朝廷救濟安置,你說這情形怎麼辦?”王雋冷聲道。
陳玢冷笑道:“怎麼辦?管不了女真人還管不了鬧事的百姓?下一道禁令,誰再聚集鬧事便格殺勿論,統統趕回家去便是。外城的那些百姓暫且找地方簡單的安置,弄些粥飯救濟便是。敢鬧事的統統格殺。這時候客氣什麼?誰鬧事便嚴懲。至於女真人的手段,根本不用搭理。他們總要攻城的,燒些房子,毀些物資怕什麼?他們又攻不進來,跟他們耗着便是,根本不用擔心。呂相,卑職的想法是,咱們壓根不用搭理他們,讓他們折騰,穩定城中局面便是。”
“殿帥這是什麼鬼主意?你說不擔心便不擔心了?你怕是在皇城司待久了,只知道對自家人來硬的,對百姓你倒是毫不手軟。對女真人便沒辦法了,任憑他們不管?你知道目前局面的兇險麼?咱們的人連城頭都上不去,對方逼得我們連城頭上都不敢放多少兵馬了。防守的物資也被毀了那麼多,對方一旦攻城,我們怕是連城牆都守不住。你卻說高枕無憂麼?城中百姓現在只能安撫,你倒要殺無赦?再釀成譁變之事,女真人再乘機進攻,那豈非全完蛋了?到底是你惹人笑話,還是老子惹人笑話?”王雋怒聲反駁道。
陳玢花白鬍子吹起,瞠目便要怒罵反駁,猛聽得呂中天猛拍桌子,沉聲喝道:“都不要吵了,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
陳玢和王雋一驚,趕忙閉嘴。呂中天一般不會發怒,現在拍案而起,顯然是真的惱怒了。此刻要是再多嘴,怕是沒好果子吃。
“老夫要你們出主意,可不是要你們相互攻擊吵架的。看來你們也沒什麼好主意。出城作戰?豬一般的想法。鎮壓百姓?認爲女真人根本不敢攻城?更是豬腦子。你們連女真人在想什麼都不知道,還在這裡吵鬧,真是豈有此理。”呂中天怒聲罵道。
陳玢和王雋面色紫漲,也只得垂首點頭稱是。
呂中天瞪了兩人幾眼,慢慢的恢復儒雅之態,嘆了口氣沉聲開口道:“女真人是有想法的,他們其實已經可以攻城了,而且可以很快攻破外城。但他們卻並沒有進攻,他們到底在想什麼?老夫認爲,這當中是有文章的。老夫得好好的想一想才能想明白。你們幾個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城一定要守住,起碼也要讓女真人知道想拿汴梁他也得賠光家底。城裡的百姓要安撫住,這件事柳副相去辦,以安撫安置爲主,當然遇到蓄意鬧事的也不要客氣。朱之榮你騰出些廟宇廣場來,讓無家可歸的百姓們能暫時安置,有一口飯吃。總之,現在城裡不能亂。老夫還是堅信,汴梁城是能守住的,不能被女真人嚇破了膽子。”
衆人齊聲稱是,呂相沉着,衆人心中也都稍微有了些底。
“你們都去吧,老夫獨自呆一會,好好的想一想對策。”呂中天擺擺手,疲倦的轉過身去。衆人應諾,躬身告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