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衆多的官員而言,這一切不過是個小插曲罷了。酒宴開席之後,頓時一片喧鬧。王爺知府欽差大人通判大人以及寧海軍指揮使盡皆在列,幾乎羅列了杭州的所有主官,這種機會更是難得。大小官員更是要抓住這個機會,在他們面前留下好的印象。一時間觥籌交錯,熱鬧無比。
衆官員排着隊舉着杯給王爺和欽差大人知府大人敬酒,幾名精於此場合的官員更是即席說些酒桌上的趣事博衆人一笑,場面融洽而熱鬧。
林覺不能喝酒,端着茶盅以茶代酒敬了幾杯,之後便只顧吃菜。嗎,對場面上的熱鬧情形充耳不聞,神色若有所思。倒是郭冰林伯年嚴正肅分別向林覺舉杯示意,也算是給了他較高的禮遇。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酒到半酣時,衆人也都放開了手腳。幾位高管也都不再端着架子。就連嚴正肅這樣的人,在喝了酒之後也罕見的和衆人說笑起來。
亂哄哄之中,林覺突然緩緩站起身來。團團拱手,向衆人行禮後微笑道:“各位大人,佔用諸位一點時間,我有幾句話要說。”
衆人停止了說話,都驚訝的看着他,不知他有什麼話要說。
林覺轉向林伯年拱手道:“二伯,您是欽差,侄兒有幾句話想問問。”
林伯年用手帕擦着嘴巴,捋了捋引以爲傲的兩撇鬍子道:“林覺賢侄,但問便是。不過要是家事的話,咱們回家再說也不遲,便不要佔用諸位大人的時間了。”
林伯年是察覺林覺和林家其他人的矛盾,擔心林覺將家醜外揚,那可不好。
林覺道:“不是家事,是我個人之事。是關於今日聖上聖旨嘉獎的事情,我有一些疑問。”
“哦?那……不妨說說。”林伯年道。
林覺道:“多謝二伯。今日聖上嘉獎,林覺深感皇恩浩蕩,感激不已。但對於聖上的嘉獎,林覺卻覺得愧於內心的。首先,聖上嘉獎我爲義士之名,我說句實話,我之所以參與剿滅海匪,完全是出於自身安危和林家安危着想,並沒有考慮的太多。這義士之名,我是不敢當的。這名號受之有愧。”
林伯年皺眉道:“你是何意?”
林覺道:“我不想要這個名號,我不該受此褒獎。”
林伯年眉頭緊皺,不知道林覺爲何如此。
“林覺,你這是作甚?你能說出這番話,足見你內心坦蕩。雖然你初衷是爲了自己爲了你們林家,但是事實上你卻助我們剿滅了海匪,這叫做無心插柳柳成蔭。既然做了對朝廷有利之事,受到嘉獎也是應該的。在說了,這是聖上的賞賜,可不是誰想不要便不要的。”樑王郭冰沉聲道。
“就是,矯情什麼。賞了就偷着樂便是。”有人嘀咕道。
林覺聽在耳中,微笑道:“好,那我便不矯情了。這名號我便受着便是。但我想問的其實不是這個,我想問二伯的一件事是,那嘉獎的解試直接通過的名額……”
衆人聽到這裡,盡皆露出鄙夷之情。果然是矯情,實際上他在意的是解試的名額如何落實的問題。這確實也是賞賜之中對於他個人最爲實惠的一件。
“林覺,此事本官會很快落實,聖旨下達,禮部行文一至,本官便責成杭州學正落實名額,你不必擔心。”嚴正肅沉聲道。
林覺忙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問,聖上恩賜這個禮試名額是歸於我個人,還是僅僅是一個名額而已。”
林伯年愕然道:“你是什麼意思?我沒聽明白。”
林覺道:“我的意思是,如果這個只是個名額,而非侷限於只我可用,我是否可以將此名額轉讓他人?”
“……”
“……”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林覺,你知道這個名額的珍貴麼?兩浙路每年禮試名額不過一百八十九名,而參與科舉的學子高達兩萬餘,大夥兒都擠破了腦袋要進來。你這個名額可是衆人夢寐以求的機會,你居然想轉讓?難道你想賣了名額還錢不成?這可太荒唐了。”嚴正肅斥道。
“是啊,真是離譜,這不是瘋了麼?”
“就是,果然是商賈之家出身,爲了錢連這功名都不要,欽差大人可要氣死了。”
一羣官員們咬着耳朵議論着。
林伯年皺眉道:“林覺,你不要胡鬧。嚴知府說的話你該聽的清楚了,這名額是極爲珍貴的恩賜,或許便是你的前途所在。難道你不願入仕?我可是聽說你師從方敦孺,志在入仕報國的。”
林覺拱手道:“二伯,我的志向當然是要考上科舉入仕的,但這個名額,我覺得我並不需要。我有個熟人更需要這個名額,若有可能,我希望能幫他一把,將這個名額給他用。我和其他學子一起參加秋闈大考便是。您也知道我是方大儒的學生,作爲他的學生,我豈能走這等捷徑?這既是對他的不尊重,也是對我能力的懷疑。雖然聖上的賞賜是一種恩賜關愛,但我也有我的自尊。我可不希望將來有人指着我或者是我的恩師說,我是靠着捷徑入仕的。我既要入仕,便要清清白白,不受任何恩惠。”
“……”
衆官員像是看着一個傻子一般看着林覺,這種堅持和驕傲實在是毫無必要。這年頭誰不是能走捷徑便走捷徑,能拉關係便拉關係,哪有送上門的好處,卻推辭不受,反而以爲這恩惠是一種侮辱的。這人怕是個傻子吧。
“有骨氣!”嚴正肅將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大聲喝道。
衆人白眼亂翻的看着嚴正肅,心道:“果然只有你稱讚,你們都是一丘之貉,茅坑裡的石頭,臭而且硬。”
“我就喜歡這種有骨氣的,本官當年也是如此。先皇因爲我父之故曾讓我以恩蔭入仕,或是參與恩科。但我卻執意參與科舉,便是不想讓人說閒話。從林覺身上,我看到了我年輕時的影子。做人入仕都得清清白白,行正坐直,絕不可愧對天地愧對內心。林覺,本官支持你。”嚴正肅兀自贊道。
林伯年並沒有附和嚴正肅之言,他是過來人,他是知道科舉道路上的殘酷性的。當年的他也是苦讀不輟,吃盡了苦頭才勉強拼殺過來,其中甘苦,心中自知。更何況林覺是自家子弟,若是別人家的子弟有這樣的骨氣,林伯年恐怕也要假模假樣的誇獎幾句,但林家的子弟要逞這樣的英雄,林伯年豈肯坐視。
“林覺啊,你可要考慮清楚了,這可不是逞強的事。科舉之途多艱險,不知多少人慾取捷徑而不得,你卻要放棄聖上的恩典麼?你莫要意氣用事,聖上嘉獎乃是榮耀之極的事情,誰會來背後指指點點?你這想法可不對。照你這麼說,朝廷的恩科和因祖蔭入仕之人,豈非個個都被人詬病?這可是你人生的大事啊,萬不可草率抉擇。”
干係到林家子弟的前程,林伯庸自然也不能坐視,在旁附和道:“是啊,你二伯說的是,這種機會,千載難逢。你是自己掙來的這份恩典,怕什麼他人說閒話?這事兒你可要三思啊。”
林覺拱手道:“家主,二伯,我並非意氣用事,我也並不是要放棄這個名額,而只是想轉讓給他人而已。我還是覺得憑自己考上去才顯真本事,侄兒自問有能力憑本事入仕,這個名額應該給更需要的人才是。”
林伯年皺眉道:“你想將名額轉讓給誰?這是恩賜之物,可不是讓你獲利的。”
林覺笑道:“二伯想到哪裡去了,我豈是那樣的人。我其實也有些私心,爲了我林家着想罷了。這名額若可轉讓,我想讓給我林家子弟林有德,他最需要這個秋闈的名額。”
“林有德?”林伯年轉臉疑惑的看着林伯庸。
林伯庸低聲解釋道:“外房的一名子弟,讀了二十幾年書,考了四次,次次秋闈落第。”
林伯年忽然醒悟了過來,心中頗有些感動。林覺還真的是立足於林家,處處爲林家考慮。如他真的有把握能通過秋闈大考,那個名額豈非是浪費?所以他才決定自己參與秋闈大考,將這個直接通過的名額給林家另外一名子弟。雖不知這個林有德跟他是什麼關係,但只要是林家子弟,這便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是個雙贏的局面了。
座上衆人白眼亂翻,個個心中佩服林覺好算計,原來是要利用這個名額,給林家爭取最大的利益。不過這小子未免太自信了,憑什麼他便以爲自己秋闈必中。到頭來要是他沒考中,那豈非是天大的一場笑話了。
“林覺,你這個想法……唔……我也不好說什麼。這聖旨賞賜的名額嘛……我倒也真不知道只是名額還是隻對你一人有用。這件事我回京後可以覲見聖上問個清楚。如聖上准許,自然是可以隨你處置。如只是對你個人的恩典,那便只能是用於你身上了。”
林伯年這話說的滴水不漏,其實他若回京,絕對不會拿這件事去問聖上,他只需要去走禮部的路子,稍微疏通一番。聖旨既下,禮部只要發個名額下來,誰用這個名額,根本就不是什麼問題。唯一的問題是,如果林覺鄉試落第,明年春闈無法參加,而聖上又突然想起這件事查問起來的時候,這一切纔會露陷。這便需要林覺一定要通過解試。當着王爺和衆官員的面,林伯年自然是以聖上的首肯與否爲憑,這樣誰也不能說什麼,若真的名額讓給他人,那也是聖上准許的,沒人敢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