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 說服

(出門,趕了一章二合一。)

“林公子?”白冰和秦曉曉驚呼出聲,白冰的第一反應便是,剛纔的那番談話恐怕被林覺聽到了,臉上頓時火燒火燎,不知所措。

秦曉曉先是驚訝,但卻很快恢復了過來,笑道:“林公子啊,你怎麼在這裡啊,人嚇人嚇死人啊,你嚇了我們一跳。什麼時候來的啊?”

林覺笑道:“剛到,鄭姑娘和錢姑娘說你和白姑娘在後園說話,我便來了。四下裡看不見人影,便想着也許在這池塘邊。這不,剛一探頭,差點嚇我一跳。我嚇到了你們,你們卻也嚇到了我呢。”

秦曉曉咯咯笑道:“那倒是我們的不是了。林公子來找我有事麼?”

林覺道:“我是來找白姑娘的。”

“哦?”秦曉曉絲毫沒覺得難堪,反而心裡很高興:“妹子,林公子來找你呢。”

白冰聲音冰冷的道:“林公子找我作甚?”

林覺緩步走了下來,站在青石石階上笑道:“白姑娘不辭而別,我心中難以安穩。這十幾天我四處打探姑娘的消息。估摸着今天姑娘應該會來道賀你姐姐首演登臺,果然被我猜中了。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道歉……沒什麼好道歉的,你有什麼可道歉的?”白冰冷聲道。

“那天晚上……”

“莫說了,莫提那天的事情,我……我都已經忘了。”白冰連忙打斷,臉上燒的厲害。那天自己喝了太多的酒,等到自己醒了,從芊芊口中得知了一切,當聽到芊芊說,自己赤身裸體的跟林覺抱在一起被很多人都看見了的時候,白冰便趕緊收拾東西離開了。她在林家待不下去了。一想到自己赤着上身和林覺糾纏在一起的情形,她便羞得要死。自己還怎麼再見人?只能一走了之了。

這十幾天,她住在一個偏僻的小客棧裡躲着,心中卻頗不安定。腦海中無數次想起林覺的樣子,定下神來細細的思量,她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是愛上了林覺。這件事很是突兀,自己其實跟林覺也沒多少接觸,但愛情這個東西往往就是那麼不講道理。就是那麼的突然降臨。回想起自己跟林覺相處的每一點滴,白冰都既感到羞澀,卻又很是甜蜜。

十八歲的年紀,正是韶華歲月,懷春之時,這種心理上的階段是無可避免的。每一個這個年紀的少年少女,都會有一種朦朧的衝動,只要機會契合,一切都水到渠成。對於白冰這樣的少女而言,更是表現的更加的極端。因爲她一直在漠北長大,從小到大都沒有接觸過青年男子。當林覺這樣的俊美青年,並且有擔當膽識之人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裡,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火花,都會擦出轟然大火。白冰不知道自己心中愛的萌芽是何時破土的,或許是在那天的那場生死比武之時,被林覺的勇氣所折服。又或許是在那天月夜下的長談時的某一刻所打動。或者是在中秋那天的夜裡,自己被林覺摟在懷裡的時候。總之,無論是何時有了這愛的萌芽,林覺在白冰的心裡已經留下了抹不去的影子。

意識到這一點讓白冰既幸福又恐慌。師傅曾經逼她發過毒誓,此生不和任何一個男子發生糾葛。否則師傅必會去殺了那男子。白冰本來已經對是否要留下來產生了動搖,可是她知道,自己一旦留下來,便免不了陷入情感糾葛之中。那其實會害了林覺的命。抗師傅的命留在中原,受罰的或許只是自己。但自己愛上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可是要倒黴的。所以白冰下定決心,今日來拜別姐姐之後便連夜離開,再也不回來了。

“那天晚上的事?哪天的事啊?林公子,你對我妹子做了什麼啊?你不會是……哎呀,林公子,你欺負我妹子了啊?你要負責……”秦曉曉在旁故意叫道。

白冰紅着臉叫道:“姐姐,你在說什麼啊?”

林覺輕聲道:“曉曉姑娘,可否容我跟令妹單獨說幾句話?之後你有什麼疑問再來問我,我給你答覆便是。”

秦曉曉下意識的便想拒絕,忽然又覺得這是件好事。妹子不是喜歡林覺麼?讓他們二人單獨的呆一會說說話不是挺好的麼?自己可不要耽誤事,沒準會有轉機。

“好好好,你們談,你們談。我先上去。妹子,好好的跟林公子說幾句話。我走了。”秦曉曉一邊說着一邊跳上岸去,腳步聲逐漸遠去。

林覺走向白冰,拱手道:“白姑娘,林覺向你道歉。那天晚上不該讓你喝那麼多的烈酒,結果……鬧出了些不好的事情來,有損姑娘清譽。林覺在此誠心誠意的道歉。”

白冰臉上火紅,好在荷葉之下的暗影中漆黑一片,根本沒人看得出,否則她怕是要立刻扭身便走。

白冰定了定神,竭力用平靜的語調道:“那不關你的事,是我逞強了,其實我酒量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好。喝醉了,出醜了,丟了我的人,也造成你家中的不和諧。該道歉的是我。”

林覺笑道:“你又道歉什麼?這更不是你的錯。不過,雖然難以啓齒,有件事我必須要澄清一下。這個……我不知怎麼說?”

白冰道:“那就不說。”

林覺擺手道:“我得說,不然你會以爲我是登徒子,做了什麼不好的事。那天晚上其實什麼都沒發生過。你喝醉了,我也喝醉了,我們只是……醉着睡到了天亮罷了。也許是夜裡冷,我們才……抱在了一起。你的衣衫……也不是我脫的,我……”

“別說了,你不要說了,我都信,我都信。”白冰羞得恨不得找個縫鑽下去,這等事這人居然要說清楚,這又怎麼說的清楚?自己也知道沒有發生過什麼,自己的身子還用別人說麼?

林覺住了口,沉默半晌,輕聲道:“然則……姑娘還是打定主意要走了麼?”

白冰點頭道:“是的,我今晚就走。我耽擱太久了,十月底北邊就要下暴風雪了,我必須趕在暴風雪之前趕回漠北。”

林覺道:“這是最後的決定是麼?無法更改了?”

白冰頓了頓,點頭道:“是,最後的決定,我已經跟我姐姐告辭了。你來了,我也順便向你告辭,以後你多照顧我姐姐,我會感激你的。”

林覺皺眉輕聲道:“倘若……我請求你留下來呢?不以任何理由,不以任何的原因,只單純是我林覺請求你留下來,留在這裡呢?你還是要走麼?”

白冰身子一怔,擡頭看向林覺。黑暗中,林覺的表情看不清楚,但他一雙星眸粲然生輝,似乎刺破了這幽深的暗影。白冰愣愣的想:“我真的要走了麼?倘若他要我留下來的話。可是我留下來是害了他啊,我不能害了他。但是我真要拒絕他麼?”

“白姑娘,我給你說個故事吧。”林覺輕聲道:“有一個人,他非常的好。他善解人意,總是照顧別人的想法。他寧願自己吃虧,也不讓別人失望。所以,他身邊的人都喜歡請他幫忙。很多事情其實他是不想做的,但爲了照顧別人的情緒,爲了讓別人開心,他也會勉強自己去做。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幾十年過去了,他病的要死的時候,躺在牀上的時候,回想自己的一生。忽然間,他發現自己這一輩子居然沒有遵從自己的內心做過哪怕一件事。”

頓了頓,林覺輕聲道:“你知道他最後悔的一件事情是什麼嗎?年輕時,他和一位姑娘兩情相悅,但是他的一個朋友看上了這位姑娘,請他去做媒說合,他居然也無法拒絕,爲了朋友的喜歡而答應了。結果那姑娘一怒之下嫁給了他的那位朋友。而他到老都孑然一身。臨死前他回憶了整個一輩子,沒有一件事是他自己願意去做喜歡去做的,都是壓抑了自己而成全了他人。結果別人開心了,自己卻一點也不開心。他這一輩子都沒做一件讓自己高興的事情。他後悔的要命,他大罵自己當初的決定,他想,如果有來世,他一定不會再這麼糊塗,他要過自己的生活。可是,世上哪有後悔藥。來世之說也只是虛妄,人死如燈滅,他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死去。別人提到他的時候,有的說這是個好人,有的說這是個傻子。不久後,他便被人忘得乾乾淨淨了。”

林覺說完了這個故事,靜靜的看着白冰。白冰輕聲道:“世上哪有這麼傻的人?哪有這種人?”

林覺道:“這是個故事,自然未必是真。但倘若真有這種人,那他的人生該有多麼的可悲。白姑娘一定不想當這樣的人是麼?”

白冰皺眉道:“你是說,我就是這種人?”

林覺道:“白姑娘倘若不改變,怕也要成爲這種人。白姑娘這一次要是離開這裡回到漠北之後,再過幾十年,垂老之時,你回憶你的一生,會和這種人一樣的後悔。你會發現你沒有做任何一件你內心裡希望和喜歡做的事情。”

白冰叫道:“我怎麼會跟這種人一樣。”

林覺道:“怎麼不一樣?你喜歡中原,喜歡和你姐姐團聚,但你卻不敢留下。因爲你怕你師傅不高興,怕辜負你師傅的期望。你完全可以留在這裡,可是你還是怕你師傅不開心。寧願爲了你師傅的高興而去呆在那荒無人煙死氣沉沉的漠北之地。你荒廢了你的韶華歲月,蹉跎了你的青春,便只是爲了讓你師傅開心罷了。你這一輩子能否爲自己做一個決定?能否遵從自己的內心?你做不到這些,便和故事裡的人一樣的可憐。將來老死之時,你會後悔你這一生錯過的精彩。你只在荒漠之中渡過了無聲無息的一聲。活的像一隻螻蟻,死的像一隻螻蟻。”

“別說了!”白冰嚇得叫了起來,林覺描繪的場景太可怕了,無聲無息的死去,一輩子沒有任何的痕跡,這實在是令人恐怖的場面。

“很可怕是麼?世界如此精彩,卻於你無關,你甘心麼?而扭轉這一切,只需要你的一個決定。你只要留下來,這裡花花世界,朋友家人,唱戲喝酒,都是你精彩的生活。或許……或許將來,你還會找到一個如意郎君,你們恩恩愛愛白頭偕老,膝下兒女繞膝,盡享天倫之樂。這樣活一輩子才充實嘛,就算老死之前,你也可以告訴自己,沒有白活這一輩子。你的生活曾經精彩過,你看過,你愛過,你也來到過這個世界。”林覺沉聲道。

白冰的心裡涌起一股熱流,她被林覺的話所打動。是啊,這精彩的世界裡,自己爲何要去那一點也不喜歡的孤獨寂寞寒冷死寂的漠北去過一輩子?自己也想要過好的生活,爲何要被困死在師傅設下的樊籠裡,不得掙脫?爲何要想師傅那樣的過一輩子?爲何不能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這股熱流突然遭遇冰冷,一想到師傅的手段,一想到她會因爲自己留在中原而大發雷霆,甚至會傷及林覺以及其他人無辜的性命,白冰的心便又冷了下去。

“林公子,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可是,你不明白的,我倘若留下,我師傅真的會來尋我,或許會遷怒他人。到那時,我怕會不可收拾。我師傅是沒人能勸得住的,我怕會發生不測。我真的怕。”

林覺自然明白,這其實才是白冰最後的心結。但這已經是巨大的進展,從一開始白冰不肯留下是因爲要報答師傅的養育之恩,到現在只是因爲擔心師傅會來尋找而傷了他人,這其實已經是角度上的巨大轉換。從心理上已經是主動的抗拒到被動的被迫。

“你師傅也是可憐人,她這一輩子過得日子也是真的悽慘。不敢住在中原,只敢住在漠北。每時每刻活着的目標便是復仇,這是多麼悽慘的人生?魔音門的慘劇雖然很悲慘,但她也已經殺了近百人,早已超過了魔音門的人數,這也應該夠了,何必要殺盡所有的人?何必又要將這仇恨讓你繼承?我倒是很期待她來找你,那樣的話,我們便可以一起努力,讓她醒悟過來。讓她不再沉溺於復仇和痛苦之中,讓她從仇恨的枷鎖之中解脫。倘若你愛你師傅,想報答她的養育之恩,不應該幫她解脫出來麼?那纔是你真正對她的報答。你留下來,她來找你時,我們一起努力幫她解脫痛苦。正好利用你當誘餌,逼着她來。”林覺輕聲道。

“我師傅……怕是你無法說服,這世上怕是沒人能說服她。她一來,怕是……怕是要殺人,要死人。我不想你們被她殺了,那樣的話,我這一輩子都將活在悔恨之中了。”白冰搖頭叫道。

林覺笑道:“你師傅比海東青還厲害麼?放心,她傷不了我的。你信我便是。白姑娘,你敢不敢跟我一起迎接這個挑戰,咱們一起做成這件事,讓你師傅解脫,你也解脫。將來,你師傅,你,你姐姐,還有我……們這些朋友,大家都快活的生活在這裡,無憂無慮,看戲喝酒,遊山玩水,這是多麼好的生活。你願意答應我麼?”

林覺緩緩的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放在白冰的眼前:“你若答應我,便同我擊掌爲誓,我們一起努力做成這件事。”

白冰怔怔的看着面前這隻手,黑暗中手掌的輪廓很是模糊,但卻清晰的就在那裡,似乎還有着微微的熱度。白冰忽然覺得,這似乎是一隻將自己從溺水之中拉出去的救援的手,儘管猶豫,儘管彷徨,她還是下意識的伸出了小手,將冰涼的手擱在了林覺的手心上。

林覺緊緊將那隻軟綿綿的小手握住,輕聲笑道:“這纔對嘛,不要走,我這裡需要你。你師傅,你姐姐,我們所有人都需要你堅強的做出決定。從今往後,你便不再是以前那個漠北之地的白冰了,你是新的白冰。”

白冰感受着林覺手上的熱度,心裡噗通噗通的跳,輕聲點頭道:“林公子,你要幫我,我實不知該怎麼辦。”

林覺凝視着她,輕聲道:“放心,一切有我。”

白冰吁了口氣,繃緊的身子突然放鬆了下來,怔怔的看着林覺那近在咫尺的臉。不知不覺中纖手反握,緊緊的抓住了林覺的手。

……

俗話說:年過中秋月過半。形容的便是時光匆匆,一年一月到了某個節點便給人以所剩無幾的加速前進的錯覺。過了九月之後,這種感覺更是強烈。這一切都在天氣的急遽的變化中得到印證。

秋風起,秋夜涼。綠葉變黃,黃葉飄落。幾場秋雨之後,天氣變得越來越有寒意。早早晚晚已經寒氣逼人。街頭上的百姓們身上的衣着也逐漸加厚。罩衣之內有夾衣,夾衣之內再有內服。這一切都充分的說明了秋天將盡,冬天來臨。

某一天清晨,早起的百姓們看到了屋瓦上的皚皚白霜,呼出的口氣中已經像是開了鍋的水冒着白氣,終於肯相信冬天其實已經到了。

大周慶豐五年,這個不尋常年份終於接近了尾聲。

自從京城內城分號順利開業之後,林覺的日子過得很滋潤。本來讓林覺煩心的事情一件也沒有發生,倒是多了幾件好事。

第一件好事便是林家的頭號大喜事。小郡主一直喊着身子疲累,晚上也很嗜睡。在九月中的一次請郎中號脈中,終於被郎中把出了喜脈。原來小郡主已經身懷有孕一個多月了。難怪她一直覺得身子疲倦不對勁。這件事當真是讓林覺喜出望外。自己辛苦的耕作總算有了收穫。這大半年時間在身邊三個女人身上也花了不少的精力,但她們居然沒有一個有孕的,讓林覺一度懷疑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現在看來,一切的擔心都是多餘的。只是機緣的問題罷了。

小郡主心情大好,能懷上林覺的孩子,而且還是林覺身邊女子中第一個有孕的,自然是開心的很。而且這也彌補了之前被迫流產掉的那個孩兒給自己帶來的傷痛和遺憾。這一次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生下林家的第一個孩子了。於是乎,雖然根本就看不見肚子凸起的狀態,小郡主便已經開始小心翼翼了。

小郡主定下了規矩。從現在開始,自己的住處不許大聲喧譁,說話做事輕手輕腳,不許一驚一乍。對自己,小郡主定下了三不原則,不熬夜,不喝酒,不和林覺同房。前兩條倒也罷了,最後一條那是要將林覺趕下牀了。

第二件好事便是,林覺最爲擔心的《募役法》的第二套新法的制定和頒佈遲遲沒有進行。消息靈通的劉西丁告訴林覺,《募役法》在朝中有些爭論,兩位大人應該是受到了些壓力,所以暫時沒有拿定主意。而且《常平新法》在下邊的試推行出現了些小問題,兩位大人親自出京,奔赴下邊去考察新法的推行情況。看起來,年底《募役法》的出.臺是被擱置了。

林覺對這個結果是開心的,根據自己的瞭解,募役法中的條款有不少不妥之處,當真要按照自己所知的消息那樣頒佈,必將引發軒然大波。此時停一停好好的斟酌一番一定不是什麼壞事。而且節奏太快,也來不及對常平新法產生的不利後果進行修正。現在現身和嚴正肅正好給出時間下去考察《常平新法》的實行,又能讓《募役法》暫時的擱置,這未必是一件壞事。如果兩位大人能夠看到《常平新法》在下邊的那些不合理的執行情形,或許會及時修正條款,這對整個變法的推動反而是件好事。停頓休整不等於停滯不前,而是爲了更好的前進。

不過,林覺心裡其實也明白,以嚴正肅和方敦孺的性格,外界的反對之聲他們是不會理會的。《募役法》的暫時擱置絕非是放棄,或者只是他們的一種暫時的調整。這第二道新法終究還是會制定出來推行的,因爲這是思路一以貫之,兩部新法層層深入推進,在爲後面的新法鋪路的結果。倘若這一點做不到,變法便不可能深入進行下去。

無論如何,能安安穩穩的渡過今年剩下的這幾個月,林覺還是很開心的。這一年發生的事情太多,林覺實在不想再出什麼幺蛾子了,他只想喘口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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