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心中高興,他本已經做好了離京調任外縣縣令的準備,沒想到突然間峰迴路轉,居然有了如此的轉機。開封府雖然屬於地方官,但是卻就在京城,那便也無需拖家帶口離開京城了。而且這提刑官之職並非虛職,那是握有實實在在的權力的職務。提點刑獄司衙門級別甚高,大周只在‘路’一級設立此衙,人稱‘憲臺’。此衙可不僅僅是查勘疑難案件這一職責,其權力包括監督管理所轄州府的司法審判事務,審覈案件卷宗,檢查刑獄,複覈地方上審結案件,並且還肩負有舉劾在刑獄方面失職官員的權力。
шшш⊙ ttκá n⊙ ℃ O
一般而言,大周各府州縣的長官是有案件的審理之權的,地方上知府知縣有斷案之權,但是很多案件因爲案情複雜,需要專門的機構來接手,這便是提點刑獄司的事情了。個州縣在審案過程中的紕漏以及案件具結之後的案情事實,提點刑獄司也有查閱審覈之權。更別說對於州縣官員在審案之中的冤假錯案貪腐行爲具有彈劾之權了。可以這麼說,在刑獄之事上,提刑官可是地方官的上官。
林覺怎麼也沒想到,峰迴路轉之後,自己居然得到了這個官職。這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暫代便暫代,權力職責也沒有半點的影響。自己終於在入仕近一年之後,得到了一個像樣的官職。相較於條例司檢校文字這種文職屬官,林覺當然更喜歡自己當家做主。
有趣的是,這個職務居然是容妃娘娘幫自己爭取的,這可是完全沒想到的一點。原以爲可以依靠的方敦孺甚至樑王府最終都沒能給自己依靠。倒是半路上殺出來了個容妃娘娘成爲自己的貴人,這可真是意外之喜。林覺對這位容妃娘娘的好感度也就此大增。
“聖上考慮周祥,微臣心服口服。微臣叩謝聖上隆恩,叩謝容妃娘娘隆恩。”林覺叩首道。
郭衝擺擺手道:“罷了,你好好做事,朕便開心了。此次任命必有人要反對的,朕希望你能做出些功績來,給朕臉上增光,讓朕告訴他們朕的決定是正確的。”
林覺躬聲應諾。
容貴妃也笑道:“林大人前途無量,好好的做事,爲朝廷爲皇上分憂。林大人是狀元郎,各方面都要爲天下士子讀書人做個表率。還有你和方大人的事情,其實你也該去盡力挽回。畢竟被逐出師門,於你聲名有損,也授人以柄。你莫忘了,你也是皇親之身,更要注意風評好惡,免得人家說嘴。師徒之間,夫妻之間,都要和睦安詳,不要給人說閒話。”
林覺聽懂了容貴妃的弦外之音,她的意思是,自己要對綠舞好一些,這恐怕是容貴妃真正想說的話。
“林覺謹遵貴妃娘娘訓導,不敢或忘。”林覺大聲道。
郭衝笑眯眯的看着容貴妃道:“愛妃說話越發的得體了,朕身邊有愛妃這樣賢德之人,真是朕的福氣。”
容貴妃嗔道:“還不是都跟皇上學的,這叫近朱者赤。皇上聖明,我們這些在皇上身邊的人自然也就賢德了。”
郭衝哈哈大笑,轉頭對林覺道:“林覺,你可以去了,一會兒朕命人擬旨任命,發公文給翰林學士院和開封府衙門。明日你便去開封府就任便是。”
林覺叩首道:“臣遵旨。”
郭衝擺擺手,轉頭跟容貴妃說話,卻忽然發現林覺還跪在地上沒動。
“你怎麼不去?還有事麼?”郭衝皺眉問道。
“啓稟聖上,臣有一個額外的請求,還請皇上恩准。”林覺叩首道。
“什麼請求?”郭衝皺眉道。
“臣所在公房,有一位楊秀楊大人,此人才學廣博,通古博今,是個難得的人才。他是錦繡二十五年春闈一甲第九名的進士,在崇政殿公房之中已經呆了十年了。臣斗膽請皇上恩准,這一次也讓楊大人一起去提刑司任職。必可助我一臂之力。”林覺沉聲道。
郭衝皺眉道:“這楊秀真有你說的這麼好?”
林覺道:“臣以性命擔保。”
郭衝道:“那爲何在那公房中熬了十年未見升遷?朕也從沒聽說此人。”
容貴妃在旁低聲道:“錦繡二十五年,那是先皇在位。皇上怎知道此人?他那時候便進了那裡沒挪窩了。倘若真有才能,答應了林大人便是,這也可讓人知道聖天子在位,天下才能之士不會被埋沒。再說,林大人去開封府就任,又不認識開封府的官員,他又這麼年輕,免不了指使不了別人。帶個幫手有商有量,對他做事也是有好處的。”
郭衝沉吟點頭道:“愛妃所言極是,一個好漢三個幫,卻也是這個道理。罷了,朕好人做到底。林覺,應了你便是。希望你可不要欺騙朕,那楊秀當真有本事,便着他去當你的副手。倘若不成,朕要對你問責。”
……
林覺心情愉悅的回到公房之中,他萬萬沒想到今日的召見竟然有如此的轉機。雖然林覺自認爲自己並不貪戀權勢,但經過在京城的一年煎熬之後,卻已經明白地位和權勢的重要性。
這個時代,權勢地位幾乎等同於一切。沒有這些,你便只能辛苦受氣,想幹的事一件也幹不成。掌握了權力,便擁有了自主權,權力越大,地位越高,你便越是不必看人臉色,仰人鼻息。
這個道理雖然粗俗,但在大周這個俗世之中卻是顛破不滅的真理。至於那些高人隱士們,自然是對此不屑蔑視。但是林覺不是那些超脫於塵俗之人,他是個紅塵之中的俗人,所以他跟所有在紅塵中打滾的人一樣,鑽營謀利,爲自己爭奪更多的資源。林覺從沒覺得這麼幹有什麼不對,特別是在目前這種情形下,自己正需要這個機會。
說實話,提刑官雖然是個重要的官職,但作爲開封府的提刑官,會有諸多的掣肘。因爲處在京畿之地,朝廷各大頂級衙門都在這裡。審刑院,御史臺,刑部,這些司法機構哪一個不在開封府提點刑獄司之上?又哪一個不是和提刑司的職能相重疊?所以,開封府的提點刑獄司必是難爲的,職權也一定會被壓縮的很小。但即便如此,這個職位也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個大餡餅,讓林覺欣喜不已。起碼可以擺脫目前這個死氣沉沉的官職,也在被方敦孺逐出師門之後前景黯淡的仕途上看見了一條道路。
與此同時,林覺對綠舞和容妃娘娘之間的關係更加的好奇了。雖然理智告訴自己,或許不該探究其中的秘密。但心中另一個聲音卻一直在告訴林覺,慫恿林覺去查明這背後的真相。
林覺心中愉悅的回到公房之中,焦慮擔心的楊秀在公房門前踱步張望,見到林覺緩步走來,楊秀忙快步迎接上來,急促問道:“林兄,沒有出什麼事吧。”
林覺見他慌張關心的模樣,心中有些感激。但卻也頑心忽起,想逗逗楊秀。
“楊兄,出大事了,出了天大的事情了。我恐怕……哎!”林覺哭喪着臉長嘆着。
“啊?皇上責罵你了?責罰你了嗎?”楊秀驚愕問道。
林覺長嘆皺眉道:“哎,一言難盡,總之……總之……出了大事了,而且……還連累了楊兄你。”
江大人和胡大人二位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他們顯然聽到了林覺的話。江大人咂嘴道:“瞧,我說什麼來着?鬧出事情來了吧?驚動了皇上。那這處罰可不輕了。楊秀啊楊秀,我們早告訴了你,林覺他就是個掃把星,誰惹上誰倒黴。你還對他情深義重稱兄道弟的。現在可好,他倒了黴卻連累到你了。”
胡大人也籠着袖子一邊咂嘴一邊搖頭。
楊秀哪有功夫跟他們多嘴,只連忙問林覺道:“林兄?到底皇上怎麼說的?你受了何等責罰?罷官了還是罰俸了?”
林覺苦着臉道:“連累了楊兄,楊兄難道不怪我麼?”
楊秀嘆道:“有什麼好怪你的?我是自己願意跟你站在一起的,又不是你逼我的。到底是怎麼了?你告訴我啊,我都快急死了。”
林覺嘆道:“哎,楊兄,從明天開始,你我便不能來這裡了。我們……哎!”
江大人在旁道:“得!這是被革職了。定是被貶爲庶民了。哎,功名白考了,什麼都沒了。”
楊秀臉色有些發白,嚥了口吐沫道:“真的是這樣麼?”
林覺哭喪着臉不說話,楊秀當林覺是默認,嘆道:“哎,沒想到會這樣。罷了,事已至此,那也沒什麼好說的。林兄不要自責,我本也在這裡呆的膩了,原本舍不下這功名,下不了這決心離開。這一次就當是你替我做了決定。既然如此,我回老家種方田養雞鴨去便是。林兄不要自責,這跟你無關。倒是林兄滿腹才學,卻落得如此,讓人甚爲不甘。”
林覺看着楊秀道:“楊兄當真一點也不怪我?”
楊秀苦笑道:“當真如此,有什麼好怪的?”
林覺伸手握住楊秀的手,感激道:“楊兄對我可真是寬容,換做誰,怕是此刻都要罵的我狗血淋頭了。楊兄,你是真朋友。”
楊秀笑道:“能和林兄成爲真朋友,這一切都值了。”
江大人和胡大人在一旁鼓着眼看着,江大人忍不住道:“你們真是怪人,官都丟了,還在這裡互相吹捧。哎,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一時之氣不忍,徒惹如此大禍。”
林覺轉頭看着江大人笑道:“江大人便是最能忍,所以你們在這裡當了幾十年的縮頭烏龜。”
江大人嗔目道:“你這小子,怎敢罵人?縮頭烏龜怎麼了?就算是縮頭烏龜,我和胡大人也是官身。你被革職了,有什麼資格跟我說這樣的話?當真混賬。”
林覺笑道:“誰說我被革職了?”
江大人眨眼楞道:“這不是你剛剛纔說的麼?怎地又不認了?”
林覺哈哈大笑起來道:“我只說出大事了,可沒說被革職了。從頭到尾都是你們自己的猜測罷了。”
江大人胡大人眨巴着眼發愣,楊秀也有些發矇,咂嘴道:“林兄,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林覺攬住楊秀的肩膀大笑道:“楊兄,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楊秀苦笑道:“林兄,別折磨我了。這樣,你先跟我說壞消息。好消息我留着後面聽。”
林覺點頭笑道:“好,這壞消息是:你恐怕真的不能再來這裡任職了,你要跟這處公房告別了。”
楊秀咂嘴道:“那還不是被革職了?那麼好消息是什麼?”
林覺靜靜微笑道:“好消息是,從明日起,你便要跟我一起去開封府提點刑獄司衙門去任職了。我暫代提刑官之職,你任判官一職,爲我副手。你我二人終於能離開這死水一般的地方。有正經事可做了。”
“什麼?此話……當真?”楊秀瞪着眼睛叫道,他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話。
江胡兩位大人也張着嘴巴呆呆的看着林覺,驚的目瞪口呆。
“當然是真的,這事兒我還敢亂說麼?聖上金口應承,估摸着傍晚聖旨便到,你和我一起調任開封府任職。恭喜楊兄了。我也終於兌現了當初對你的承諾,將你從這死氣沉沉之地拉出去了。”林覺正色道。
楊秀雙手顫抖着看着林覺,雙目之中竟然盈出淚來。這淚水很快便滂沱起來,楊秀先是嗚咽,然後竟然蹲在地上大聲的嚎啕痛哭起來。林覺嘆了口氣,輕撫其脊背,也不勸解。他理解楊秀的心情。每一個通過科舉奮鬥上來的人,都希望有一個錦繡前程。楊秀科舉高中一甲第九名進士,這當中付出了多少艱苦辛勞,本以爲一朝中舉,便可青雲直上。誰料想,只因爲一篇策論便得罪了權臣,一直壓在這泥潭般的公房之中,一輩子也無法翻身。這種落差和委屈,心中的痛苦和憤怒可想而知。終於今日能脫離此處,心情激動是可想而知的。
江大人呆愣半晌,在旁小心翼翼的試探着問道:“林……大人,這事兒是真的?”
林覺笑道:“江大人,我雖愛開玩笑,但這個玩笑卻也不敢開。我之前可沒說謊,我說出了大事了,連累了楊大人也不能在這裡任職了,我可沒亂說。可真是要連累他要不能在這裡呆着了,因爲他要跟我去開封府提點刑獄司當判官了。”
江大人嗔目無語的時候,楊秀卻破涕爲笑了起來。林覺確實沒騙人,只是他故意誤導衆人而已。
胡大人結結巴巴的道:“林……林大人,適才我們說的話都是玩笑之語,林大人可莫要放在心上。”
江大人醒悟過來,也忙道:“是啊,是啊,適才都是玩笑之語,林大人莫要見怪。我早說了嘛,林大人乃狀元之身,滿腹錦繡,。才高八斗,將來必是有大成就的。朝廷也一定會重用的。瞧瞧,我的眼光沒錯吧。恭喜二位大人,賀喜二位大人。”
林覺和楊秀對視了一眼,都哈哈大笑了起來。這江大人就是個變色龍,適才將自己貶的一文不值,現在卻又馬屁拍的山響。這樣的人在官場中應該如魚得水纔是,卻不知怎麼被弄到這個公房中幾十年無法翻身。
江大人被林覺和楊秀笑的挺不好意思的,不過他並不在意,此刻不是面子問題,而是要趕緊拉拉關係,沒準可以得些好處。
“林大人,您要去開封府當提刑官了,這可是連升兩級啊。楊大人必是你向皇上舉薦的吧,否則他怎麼也能去當判官了?林大人,咱們好歹也是同僚,平日裡老朽和老.胡對你也算是……不錯吧。您可否也替我們活動活動。我們也去你手下當個辦事的,也比在這裡呆着等死的好。咱們在一處爲官,相互也熟絡,也好配合做事不是麼?”
林覺呵呵笑道:“江大人,我是個掃帚星,沾了我的人都要倒黴的,你不怕倒黴麼?”
江大人臉色通紅,羞愧不已。剛剛纔說的話,便被林覺還回來了,自然尷尬不已。
“兩位老大人,過幾年你們便要致仕了,又何必出去辛苦?我看這裡挺適合你們的。提點刑獄司是個很費腦筋,很繁忙的衙門,兩位大人恐難適應了。與其如此,還不如在這裡安安穩穩的待着。起碼無功無過。你們覺得我說的對不對?”林覺笑道。
江大人想了想,卻也覺得有道理。不久便要致仕了,領一份退休銀子回家養老了,還多想什麼?這一輩子怕是沒什麼高升的餘地了,年歲也不允許。真要是去了外邊的衙門做事,一想到繁忙的公務和衆多的事情,倒也頭皮發麻。最怕的是事情做錯了,反要受到責罰,那可就得不償失了。本來心裡起了點念頭,被林覺這麼一說,頓時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