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覺喜得貴子,數日後大擺筵席,大肆慶祝的時候。朝廷裡,一件大事又掀起了軒然大波。安靜了不到半個月時間,朝廷裡又炸了鍋。
七月十五日早朝上,郭衝主持廷議,商議即將對大周的軍隊進行變革之事。在此之前,嚴正肅和方敦孺花了兩天時間跟郭衝詳陳軍隊改革的必要性和緊迫性,終於說服了郭衝下決心將變法再往前大大的推進一步。
但郭衝明顯心裡是沒底的,他也有些猶豫,所以他並沒有乾脆的應諾嚴方二人所請。他告訴嚴正肅和方敦孺,軍隊變革干係極爲重大,在這件事上需得徵詢和說服朝中衆臣纔好。否則,恐引發衆人不滿,又會有人上書說這說那,或許還會彈劾嚴方兩人。所以有必要統一衆人的意見,這也是對嚴正肅和方敦儒的保護。
郭衝這般舉動其實是滑頭的。說是要說服衆人,其實便是自己不想拍這個板,擔這個責。畢竟前兩部新法已經鬧出了不少事來,事關軍隊的變革,更是需要慎重而爲。他不希望羣臣對自己有牴觸情緒,要有,也是針對嚴方兩人。自己高居在上,最好能當個和事佬。嚴正肅和方敦孺必須靠自己的力量說服衆臣,這件事他纔會正式下旨。
朝上的氣氛可想而知,當嚴正肅和方敦孺以奏摺的方式提出軍隊的改革勢在必行,要求針對性的變革之後,朝堂上頓時炸開了鍋。
原本之前的兩部新法頒佈的時候,一直保持着漠不關心的姿態,甚至在吳春來上奏《十罪疏》鬧得聲勢最大的時候都沒有摻和進來的楊俊等人,這次卻無法保持沉默了。相反,呂中天吳春來等人倒是樂的看戲,成了冷眼旁觀的看客。
“簡直胡鬧!”楊俊開口的第一句話便給整件事定下了基調。
“皇上,兵者,國之大事。豈能輕言變革,隨心所欲?皇上要變法,臣並不反對。但動到軍隊上,皇上一定要慎重考慮。有些人不顧我大周江山社稷的穩定,不顧我大周外敵虎視眈眈,當此之時,提出什麼變革軍隊之法,那是別有居心。凡提出這種話的人,必是奸佞,唯恐天下不亂。這種人當誅!”楊俊寥寥數句,字字猛烈。三言兩語之間,便將方敦孺和嚴正肅定性爲別有居心的奸佞之臣。。
呂中天臉上雖無表情,心裡可樂開了花。楊俊就是楊俊,一言不合便準備要殺人了。也只有他能在朝廷上說出這般話來。他是大周樞密使,是大周戰功赫赫的重臣,是大周的中流砥柱之一。更重要的是,他是個殺人不眨眼,行事不顧規則的莽夫。這一下,嚴正肅和方敦孺可算是捅了馬蜂窩了。
“楊樞密所言極是,皇上,軍隊乃國家穩定的根本,此根本如何能輕言擅改?一些人根本就不懂軍隊上的事情,仗着皇上的信任胡作非爲,早有民憤。皇上決不能縱容這些人胡來,免得最終亂了我大周,亂了天下。”樞密副使馮子唐也站出來附和道。
兩位樞密使一開口,一些朝臣們紛紛開始說話附和,言辭也越來越激烈。新法派一些朝臣也開始出言反駁。朝堂上頓時吵作一團。
郭衝臉色陰沉着不說話,他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他不能多言,這場爭吵在意料之中,他需要的是方敦孺和嚴正肅出面解決此事,而非由他來回應這些。
“都吵吵什麼?這裡是朝堂之上,聖上座前。諸位莫非當這裡是街市之中麼?隨意吵鬧喧譁,豈有此理。”吳春來這等時候自不甘沉默,站出來維持秩序的同時也刷一刷存在感。更重要的是,他希望方敦孺和嚴正肅能說話,最好跟楊俊起直接的衝突,在朝堂上幹起來。以楊俊的脾氣,搞不好當着皇上的面能將兩個老傢伙給結結實實的打一頓。那可真是一場好戲了。
吳春來一呵斥,衆官員們也都靜了下來。吳春來笑道:“有事說事,吵也無濟於事。這是我大周的大事,反對的和提出的要心平氣和的探討纔是。那麼,楊樞密和馮副使適才已經提出了反對意見,嚴大人,方大人,事兒是你們提出來的,是否應該給樞密院兩位大人一個解釋。”
郭衝開口道:“對對,吳愛卿說的對。心平氣和的探討此事,你們都是爲大周着想,朕是知道的。今日不就是要商議個結果來麼?嚴愛卿,方愛卿,針對楊樞密和馮樞密的疑問,你們有何解釋?”
嚴正肅和方敦孺臉色平靜,這一切其實也在他們的意料之中。郭衝既要徵詢衆人的意見,那便只能是這樣的結果。皇上還是不肯承擔責任,否則當即便可拍板了。
不過嚴正肅和方敦孺早已商議過了,無論如何,變法不能半途而廢,竭盡全力而爲之,不留遺憾。
“臣等遵命。”嚴正肅和方敦孺躬身道。轉過身來,嚴正肅嚴厲的目光掃視羣臣,他雖然身子消瘦,但氣度從容,自有一番攝人的氣勢。
“諸位同僚,今日所論之事乃是干係我大周的重大事務,我希望每個人都能拋下成見,好好的想一想,認真的思考一番。自去年開始,朝廷進行了一系列的變法措施,如今也卓有成效。變法的目標便是富國強兵。富國者,改變朝廷財政緊缺,寅吃卯糧的窘迫之境地,讓上下事務都能恢復正常的運行。如今的局面,諸位也看到了。今年的財政大有改觀,預計在一億兩左右的財稅,已經達到了錦繡初年的規模。朝廷有銀子可用,一切便將往好的方向發展……”
羣臣默默的聽着嚴正肅說話,雖然有人心中不以爲然,因爲新法帶來的負面.消息太多。但不得不說,新法確實帶來了大筆的財稅收入,緩解了很多矛盾。就算是有奪民之嫌,對國家財政而言,卻是一場及時雨。否則便要面臨全面崩盤的可能。
“……變法的另一目的是強兵,富國強兵並非割裂開來,而是相輔相成的事情。很多人將之視爲兩回事,其實是一回事。國富則兵器盔甲糧草戰馬兵餉等物資充足,我大周便兵強馬壯。兵強則國強,蠻夷宵小不敢來犯,四方小國不敢擅動,則更昭顯我大周泱泱大國之雄風。凜然不可冒犯。但是,諸位請想一想,如今我大周的現狀。兵將雖多,卻難震懾宵小之輩。朝廷養兵百萬,按理說無人敢對我大周生覬覦之心,事實卻並非如此。去歲遼人公然撕毀燕雲之盟,揚言要犯我大周的作法便是明證。諸位想一想,這是爲何?”嚴正肅沉聲續道。
“嚴正肅,你莫要一派胡言。你的意思,我大周兵馬已經羸弱之極了是麼?然則我大周是如何立國的?這大周基業難道是別人施捨的不成?還不是先祖率兵馬一寸寸打回來的。你這是否定先皇英武,抹殺開國功臣們的功績。是爲大逆不道。”楊俊厲聲喝道。
“楊樞密,本官可沒有那意思,本官就事論事。只論當下情形。去歲耶律宗元辱我大周的言論猶言在耳,楊樞密莫非已經忘了不成。”
“呸!去歲幽州大捷,大振國威。震懾遼國君臣。這些事你怎不說?耶律宗元是識時務,倘若他敢犯我大周,早已叫他鎩羽而回。”楊俊冷聲喝道。
“楊樞密,你要說幽州大捷麼?那今日便說一說這幽州大捷。花費了朝廷百萬軍餉,打了那麼一場不痛不癢的小戰鬥,以數倍之兵殲敵不足千人,己方死傷兩千餘,這也算大捷?你楊樞密眼中什麼時候將這樣的事情也算成了大捷了?據我所知,當年楊樞密率軍平西夏李玄昊叛亂,以二十萬對李玄昊十八萬大軍的草原大決戰,擊潰其十八萬大軍,斬殺數萬首級。那才叫大捷。你還是你,不過是過了二十幾年,這樣的一場戰鬥也被你拿出來炫耀麼?”嚴正肅冷聲喝道。
“什麼?你敢辱我?你敢抹殺幽州大捷?你得問問我大周邊鎮的將士們答不答應。”楊俊怒髮衝冠,厲聲斥道。
堂上羣臣也是嗔目結舌。幽州大捷雖然內情很多人都知道,但朝廷的統一口徑是一場大捷,朝廷也需要那一場戰鬥的勝利作爲宣傳的口徑。現在嚴正肅當堂將這件事的老底子翻出來,將裡邊稀爛的內情抖落出來,這種做法實在是太過膽大包天。不僅得罪了楊俊,得罪了相關的將領,恐怕皇上心裡也會不喜了。
果然,郭衝的臉色也變了。嚴正肅這話雖然是實情,但是這是將面子撕開,露出包裹在裡邊的見不得人的東西來,於朝廷和自己的臉面有損。郭衝開始後悔自己今日的決定了。也許應該小範圍的徵詢意見,而不是在朝堂上問詢,反而弄的不可收拾。
“皇上,臣要求嚴大人給個說法。這般辱我將士,是何道理?我大周將士們在邊鎮餐風飲露出生入死,竟然落得個這般評價,是可忍孰不可忍?”楊俊想郭衝叫道。
郭衝尚未開口,方敦孺卻冷冷的開口了:“楊樞密,嚴大人不過是說出了真相罷了,楊樞密便接受不了啦?我大周之所以要行變革之事,便是因爲朝野風氣大壞,很多事遮遮掩掩,報喜不報憂。歌功頌德的話人人愛聽,講真話便人人不喜。這般習氣之下,方至今日之憂。沒人說我大周將士不戮力,也沒人說你楊樞密沒有功勞,只就幽州大捷而言,打成什麼樣你自己心裡沒數麼?倘若說真話也要受罰,那還說什麼?請皇上將我和嚴大人革職拿辦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