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中,呂中天髮髻有些散亂的坐在前廳之中,他的臉色陰沉如墨。就在剛纔,跪在面前的幾名逃生回來的禁軍士兵將他們所遭遇之事全部稟報給他聽了,呂中天萬萬也沒想到,派出去的五百禁軍竟然會以全軍覆沒的結局而告終。
耿德彪等幾人是從湖水中逃出來的,青教教衆漫山遍野的追殺,他們幾個鑽到了一個亂墳坑裡,抱着死人骨頭躲藏起來,這才逃得性命。之後他們便沒命的往西跑,直到抵達陽武縣見了陽武縣的縣令趙有吉纔算是安心了下來。趙有吉聽了他們的稟報之後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於是立刻派人護送他們回京報信。一行人縱馬飛馳了幾個時辰,纔在二更之後抵達了京城。
瞭解了事情的全部經過之後,呂中天陷入了沉思之中。這次的行動確實是他和吳春來精心安排的一個計劃,其目的正是爲了激怒青教教衆,激化矛盾。
那日朝上關於軍隊變革的激辯之後,呂中天和吳春來都覺得機會已經成熟,應該做點什麼了。雖然軍隊變革的提議暫時被擱置了下來,看似是挫敗了嚴正肅和方敦孺一回合。但是人人心知肚明,以嚴方二人的口才和鍥而不捨的精神,遲早他們會說服皇上下旨強行頒佈軍隊變革的新法。皇上一旦下旨,那便再無迴旋餘地了。
不過,那日早朝之後,呂中天的心情卻很不錯,因爲他知道,嚴正肅和方敦孺已經徹底的將楊俊得罪了。這兩個人可真是愣頭青,他們難道不知道他們其實已經在朝中被徹底的孤立了麼?哪有他們那樣做事的,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顧,什麼人都敢得罪,什麼話都敢說。這種人是註定沒有好下場的。
得罪了楊俊,則意味着最後一個變數已經沒有了。之前楊俊的置身事外其實是一種變數,沒有人知道楊俊對於新法的看法到底是怎麼樣的,倘若他突然支持新法,那麼嚴正肅和方敦孺便無人能扳倒,皇上也會更有底氣。但現在,楊俊顯然不可能對嚴正肅和方敦孺假以辭色了。
以呂中天對楊俊的瞭解,此人最是記仇。但凡招惹他的人,都沒有好下場。用睚眥必報來形容他是最合適不過的了。在戰場上,他可以用極爲兇殘的手段對付他的敵人,在朝堂上,其實他的報復心態也並不遜色。很多當時尖利的批評他下達滅絕令的人,在楊俊入主樞密院之後都被無情的清洗。很多人從此失去了一條命,雖不是真正的性命,而是仕途生命。但那對許多人而言,比砍了腦袋還要嚴重。
鑑於這種局面,呂中天意識到,所有的條件都已經成熟了,他決定啓動吳春來獻上的那個計劃。雖然那計劃有些不能拿上臺面,但確實是最爲直接的打擊嚴方兩人的計劃。比之上奏摺彈劾要兇猛百倍。而且,這計劃的要點是直接否定新法的成果,毀掉嚴正肅和方敦孺得以在朝堂上立足的根基。
嚴正肅和方敦孺之所以能在朝堂上屹立,而且攪的上下不安,根本原因便是他們的變法迎合了皇上的心意。有了皇上的支持,他們纔有立足的資本。而皇上之所以支持他們,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爲新法所帶來的立竿見影的效果,讓皇上看到了希望。所以,要擊倒嚴正肅和方敦孺,靠着彈劾怕是起不到效果的,一擊致命之法便是直接否定新法的成效。白花花的銀子入庫固然是事實,固然讓皇上心情愉悅,無視其他一些事情。但倘若有比銀子更爲重要的事情,譬如變法已經危及社稷,干係大周存亡,干係皇上的寶座,相信皇上會毫不猶豫的懸崖勒馬,捨棄嚴方二人。那是皇上的底線,此次計劃便是要直擊這個底線。
於是乎,便有了裴元素和侯長青授命押解兩名人犯長恆縣公審的這件事。這件事在外人看來似乎是多此一舉自找麻煩,但這正是這個計劃的精髓所在。此行正是要激起民變,然後進行彈壓,藉助青教教衆生亂,便可大肆宣揚新法所帶來的巨大弊端,已經讓百姓失去失望,被別有用心之人用邪教鑽了空子,蠱惑人心。新法已經開始動搖人心,損毀江山社稷的根基了。
這是一系列的組合拳,當長恆縣的教徒鬧事之後,朝廷之中將立刻會有百官上奏,要求對新法進行反思。這一次不會去彈劾嚴正肅和方敦孺,而是要結合事件對新法本身帶來巨大隱患進行反思和評估。而這一次,不僅是他呂中天和吳春來,楊俊馮子唐等人也一定會加進來。再加上地方上的數十名大員的上奏,會形成一個巨大的風暴席捲朝廷上下。便是皇上,怕也不得不深思民變背後的原因了。
要想事情足夠震動皇上,在長恆縣必須鬧出相當大的動靜來,不能像以前邸報上上奏的那些地方上亂民嘯聚的事件,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很快便被平息的事情。皇上看的都麻木了,也不會放在心上。所以這一次要死人,而且要死很多人。所以,吳春來給侯長青下達的命令是,但有青教教徒作亂,格殺勿論,有一個算一個。給裴元素下的命令是,竭盡全力的刺激那些教徒,逼着他們不得不鬧事,製造殺人的理由。所以纔有了裴元素在公審大會上說的那些什麼宣佈青教爲邪教,加以取締,要去所有的頭目自首,教衆也要登記造冊反省等等這些讓青教教衆根本無法接受的話。
簡而言之,這一次要用人命來造出巨大的聲勢來,要讓天下震動,讓皇上驚詫。才能將這件事發酵的轟轟烈烈。
然而,此刻聽到了五百禁軍被青教圍攻而全軍覆沒的消息後,呂中天詫異不已。那可是五百殿前司精挑細選的禁軍兵士,怎麼會被青教教衆全部絞殺?本來是要以百姓的命來搞出大動靜的,現在好了,這動靜也太大了。直接送了五百禁軍的性命,這也太讓人難以置信了。
不過短暫的驚愕之後,呂中天很快便平復了下來。就目前的情形而言,事情已經達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長恆縣死傷上千教衆,五百禁軍覆滅,這一千多條人命已經宣告了這件事將震動朝野,驚動天下了。而且青教也暴露了他們的無法無天和比預期更爲強大的實力。這已經不僅是邪教了,這已經是一直威脅朝廷的造反力量了。在此之前,所有人都還矇在鼓裡,以爲天下太平。卻不料在眼皮底下,那青教已經積聚了如此巨大的力量,這可說是一種意外的收穫了。
“耿德彪,你們這次受苦了,你們放心,本相會給你們一個公道的。邪教徒無法無天,朝廷會爲你們報仇的。你們且下去治傷養傷去,回頭本相會給你們褒獎的。去吧。”呂中天溫言安慰道。
耿德彪等人連忙叩謝不已,這一次死裡逃生雖然兇險,但呂相既這麼說了,或許因禍得福也未可知。
耿德彪等人退下之後,呂中天沉吟片刻,起身道:“來人,即刻備車馬,本相要進宮見皇上。還有,立刻派人去通知楊樞密吳副相和嚴副相,告訴他們,有緊急大事要他們進宮,本相在皇上的御書房等着他們。”
……
夜已過三更,郭衝在酣睡之中被內侍小心翼翼的叫醒,郭衝很是惱火。他本來睡眠就不好,晚上經常失眠,很難入睡。好不容易今晚睡的香甜,卻被人叫醒,自然滿心的惱火。他睜眼的一剎那便已經決定了,倘若沒什麼要緊事的話,一定將叫醒自己的內侍狠狠的鞭打一頓出氣。
“什麼事?”郭衝在帳幔之中怒喝道。
“皇上,呂宰相,楊樞密,吳副相嚴副相馮副使他們都在御書房等着見駕呢,說是有要事需要立刻稟報皇上。”內侍答道。
郭衝的心咯噔一下子,內侍所說的這些人都是朝中重臣,全是兩府的首腦人物。今日半夜三更齊齊來見駕,那一定是出了了不得的事情了。
郭衝忙起牀更衣,也顧不得整理好髮髻和衣衫了,就那麼披散着頭髮,敞着薄衫便匆匆來到御書房中。一進門,便看到裡邊幾名老臣臉色陰沉枯坐無言的樣子,郭衝便知道事情不小了。
“怎麼回事?你們怎麼一起進宮了?出了什麼事了?”郭衝一邊問一邊走到書案後的椅子旁坐下,來的路上走得快了些,他微微有些氣喘。
“臣等叩見皇上。”老臣們一絲不苟的起身跪拜行禮。
“罷了罷了,起來吧。”郭衝連連擺手。
“謝皇上。”老臣們禮數不缺,道謝起身。
“皇上,臣等實不願打攪皇上休息,但確實出了一件大事,老臣不得不通知諸位大人一起來見駕。”呂中天道。
郭衝道:“呂愛卿,這算什麼?還有什麼比事情更重要?快告訴朕,到底出了什麼事。”
呂中天咳嗽一聲,不緊不慢的開始稟報發生的事情,郭衝皺着眉聽着呂中天的稟報,當聽到五百禁軍被青教圍殺在胙城亂鬆崗上時,郭衝驚愕的瞪大了眼睛,整個人都傻了。
“……耿德彪等幾名禁軍僥倖逃得性命,逃到了陽武縣城。陽武縣令趙有吉派人護送他們回京,二更過後剛剛抵達京城。老臣聽到這個消息後便立刻進宮來見駕了。”呂中天結束了他的話,嘆了口氣,緩緩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