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忠捋了把鬍鬚,笑道:“庭軒,我雖已老了,刀可不老。守城的大有人在,不是還有地雷陣麼?這一次,把你的馬給我。”
上一次全軍出動,結果楚都城險些被詐開,薛庭軒至今回憶起來猶有餘悸,因此早就定下了計策,等全軍出動後,留守之人立刻在城外遍佈地雷,出征軍隊到時寧可繞遠路回來,也要守住城池不失。他見陳忠躍躍欲試,要換自己的座騎,心知這一次是陳忠斬殺畢煒這個殺女大仇的最後機會,便不再堅持,沉聲道:“好,即刻準備。等叛軍拔營至半時,出發!”
共和軍班師的效率很高,五德營出兵的速度也很快。當胡繼棠的中軍剛退過後陣,畢煒也待拔營時,楚都城裡一聲炮響,五德營連同四部全軍撲上。
終於來了。畢煒聽得這個消息,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雖然早就準備,但以現在的士氣,不到一萬的後軍想抵住五德營實在不易。只是再不易,也要試試,在畢煒心中,這是他作爲一個軍人的最後一戰。
郭凱卻沒有畢煒這般聲色不動,他把這個消息稟報給畢煒,臉色都已白了,道:“畢將軍,我們怎麼辦?”
畢煒橫了他一眼,摘下頭盔一扔道:“胡將軍正在退兵,若是我們此時拔營,衝動陣腳,那真是不可收拾了。傳令下去,全軍嚴陣以待!”
郭凱心中暗暗叫苦。現在要嚴陣以待,談何容易。但命令已下,也唯有動員後軍各部防備。
五德營此番仍是火槍騎衝陣。但共和軍對火槍騎已有防備,將營中的鹿角棘藜遍佈營前,再以大盾佈陣。雖然士氣不是很高,但火槍騎幾番衝擊還是衝不破。只是共和軍大勢已去,士兵的士氣已不能與當初相提並論,火槍騎發動第四次衝擊時,四部人馬也已趕到。四部的戰力雖不及五德營,但他們都是胡人,口誦“三清在上”或者“老君護佑”,用的又是長彎刀,這般連番衝擊,共和軍終於抵擋不住,正中被突破了。此時堅陣被突破,更不能與當初火槍騎衝陣相比,共和軍已是魂飛魄散,一個接一個地丟盔卸甲而逃。
兵敗如山倒。薛庭軒趕到時,已是遍地死屍。四部胡人殺得手滑,哪裡還停得了,見人就砍,管你降不降。薛庭軒暗暗叫苦,先前收降敗兵的舉措相當有效,此次他也希望能再收一批降兵,進一步擴大五德營勢力。但見四部這等殺法,簡直不留一個活口,只怕連一個降兵都招不到,這次出擊豈不是仍然勞而無功,僅是出出氣而已?連忙命人豎旗招降,傳令給四部人馬,要他們不可殺戮降兵。
陳忠在陣中一馬當先。他勇武過人,卻也不願多殺,何況共和軍見到這白鬚老將全都嚇得魂不附體,沒人敢在這時候擋他,陳忠的戰馬左衝右突,直入無人之境。只是跑了一圈,居然仍然不見畢煒蹤影,他心中怒火越盛。正在這時,見有個共和軍敗兵扛着槍在前拼命逃跑,他一打馬追上去,彎腰提起了他,喝道:“畢煒在哪裡?”
那共和軍正在逃命,突然被人提到了半空,嚇得慘叫一聲,還想用槍打來,待見捉住自己的竟是陳忠,嚇得手一軟,長槍已落地,叫道:“陳老將軍,饒命啊!”
陳忠喝道:“畢煒到底在何處?你說了便不殺!”
那士兵向東南邊一指道:“畢將軍和衝鋒弓隊往那邊去了!”他是步兵,遠不及騎兵速度快,方纔衝鋒弓隊護着畢煒退下時還曾從他身邊而過。陳忠聞聽,將這士兵往地上一扔,便拍馬直向東西而去。
他騎的是薛庭軒的玉花驄,神駿之極,雖然有火槍騎見陳老將軍孤身衝營,想要跟上,可哪裡跟得上他,距離反倒越拉越開。玉花驄跑發了性,耳畔生風,足不點地,簡直和飛起來一般。衝得一程,便見前面有十來個人正在疾馳,當中有個花白頭髮的將領,定然是畢煒了,暴喝道:“畢煒,拿命來!”
那人正是畢煒。護着畢煒的是衝鋒弓隊的第一隊,聽得陳忠吼聲,第一隊隊長韓宣渾身一凜,心道:“怎麼來得這麼快?”回頭一看,卻見只有一個敵軍孤身上前,他定了定神,心道:“只有一個,怕他何來。”向一邊的陸明夷喝道:“陸明夷,護住畢將軍,我去擋住!”撥馬便來迎敵。
陳忠的吼聲畢煒也已聽到。他對陳忠的懼意,實比旁人更甚,正待讓韓宣回來,卻見韓宣已撥馬轉回,心中一熱,一把勒住了戰馬。陸明夷本待回馬迎敵,被韓宣一喝,便又要向前,哪知畢煒勒馬,他也勒住戰馬,叫道:“畢將軍……”話未說完,畢煒喝道:“他們要的是我,你們快走!”見陸明夷還在猶豫,又怒喝道:“再不走,我便斬了你!”
要來的,終究要來。畢煒心知陳忠對自己勢在必得,定會死追不放。他已追上來了,部下也肯定馬上就會跟來。現在五德營氣勢極盛,不可向邇,就算衝鋒弓隊保護自己一時,最後定會同歸於盡。他領兵多年,對士兵也頗爲愛護,這支衝鋒弓隊更是親兵中的親兵,何況陸明夷還救過自己一命,實在不忍這個少年軍官畢命於此。斥退了陸明夷,他帶馬迴轉,心中只是想着:“活到今日,也已夠了,只可惜再見不到此道。”
此時韓宣已經和陳忠對上了。陳忠馬快如飛,一見有人擋路,而後面畢煒竟然也迎了過來,更是怒火勃發,也不動刀,喝道:“去!”身子一側,讓過了韓宣長槍,左手從一把抓住了韓宣的槍頭。韓宣膂力不小,握槍極緊,卻沒想到陳忠的力量如此之大,竟然被陳忠從馬上直拖下來,重重摔在地上,嚇得眼睛都閉住了,只道自己已經沒命,卻聽畢煒喝道:“陳忠,放了他!”
陳忠將槍一扔,勒住了玉花驄,將大刀指着畢煒冷笑道:“畢鬍子,你也有今日!”
畢煒握着長槍,臉上仍是聲色不動。他見韓宣掙扎着從地上爬起,道:“韓宣,你快走!”韓宣在地上摔得七葷八素,掙扎着爬起來,聽得畢煒竟然來救自己,感動得滿眼都是熱淚,叫道:“不,畢將軍你快走!”說罷拔出腰刀便向陳忠撲來。陳忠也沒想到這人居然還敢上前,他的大刀蓄勢待發,韓宣一撲上來,更觸動他一身之力,刀光一閃,立時砍過他的脖頸,韓宣的人頭直飛起來。
見到韓宣捨命也要救自己,畢煒一隻獨眼裡不禁淌下了熱淚。這麼多年來,從帝國軍到共和軍,他向來都不曾有過這等感觸,此時卻覺血脈賁張,嘶吼道:“韓宣,好漢子!”一催座騎便向陳忠撲了過來。此時他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一杆長槍使得出神入化,槍法只怕從未有此之精,陳忠力量雖然比他要大得多,一時間卻也有點手忙腳亂。只是陳忠的戰意也被畢煒如此一來撩得更旺,怒喝一聲,一口大刀上下翻飛,與畢煒半了個旗鼓相當。
此時火槍騎已經追了過來。待他們追到近前,只見陳老將軍和一個獨眼共和老將正在單挑,邊上居然空無一人,全都不禁愕然,有個火槍騎提起火槍叫道:“陳老將軍,請退下了!”
現在陳忠只消退下,一排火槍擊出,畢煒哪裡還有性命在?但陳忠卻喝道:“不要幫手,他的首級是我的!”畢煒槍法雖精,但陳忠的力量着實太大,畢煒也不敢與他的大刀正面相碰,最初的慌亂過後,現在陳忠一刀緊似一刀,已慢慢扳回局面。只是畢煒也不知哪來這般大的力量,在陳忠的刀影中騰挪輾轉,仍是不落敗相。
陳忠久戰不下,已有點浮躁,眼前畢煒一槍當胸刺來,一撥戰馬,便要閃開,左手便去抓畢煒的槍頭。這是他方纔一招擊敗韓宣的絕技,只是玉花驄卻不是他騎慣的戰馬,方纔擒住韓宣實有幾分僥倖,畢煒出槍又較韓宣更快,這一槍竟然未能閃開,擦着他肋下透甲而入。陳忠只覺肋下一陣劇痛,但左手瞬即抓住了畢煒槍桿,奮力一拖。這等力量畢煒也擋不住,被他一把拖下馬來,座騎嘶吼着跑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