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個人大踏步地走了過來。直到此時鄭司楚才發覺這人原來就在不遠處,自己居然一直不曾發覺。那人走了近了,嘴裡還在道:“叫你們過來喝酒,你們也真不識趣,要讓老傅聽到了,又得嘮叨個沒完。”
這聲音越來顯得熟悉了,可一時間鄭司楚也想不起來。這人到底是誰?他想着,那人已到了近前,道:“這是什麼人?”
阿國搶道:“是個啞巴,是來買魚的,宣將軍。”
這時一陣夜風吹過,正將浮雲吹開,月光映了下來,映得滿地皆白,只見有個漢子立在前面。這人長相十分粗豪,奇怪的是懷裡居然抱着面琵琶。琵琶這樂器向來是女子所用,但這男子抱在懷裡,卻並不讓人覺得異樣,反倒讓他有種說不出來的氣概。鄭司楚腦海中如閃電掠過,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不由暗暗叫苦。
宣鳴雷!
此人名叫宣鳴雷!
那是在霧雲城時,有一次他和程迪文去酒樓喝酒,隔壁有個人喝醉了撒酒瘋,打碎了不少東西,店家本要拖他出去,是鄭司楚替他付了賬。記得那一次那店家說,此人名叫宣鳴雷。本來鄭司楚聽過便忘了,但這宣鳴雷酒醉時搶過歌人的琵琶喝了一曲《一萼紅》,讓他印像深刻,現在看到他抱着琵琶才突然想起來。這人在酒半醒時和自己朝過相,還向自己示意感謝,說不定仍然記得自己。萬一他認出了自己,那一切都完了。
鄭司楚心中已是絕望,宣鳴雷也藉着月光看清了鄭司楚的樣子。一瞬間,鄭司楚發現他眼裡閃過一道閃電一般的光芒,但轉瞬就消失了,忽然笑道:“我道是誰,小四啊,你來這麼晚,魚沒帶?”
一聽宣將軍居然認得這人,阿力鬆了口氣道:“宣將軍,您認得他?”
宣鳴雷低低道:“別喊得跟打雷一樣,我們可是溜出來喝酒的。小四是魚行裡的,我去討魚吃,他常給我留好的,先前我就讓他幫我帶偷點醃魚出來,沒想到現在纔來,是不是老闆看得緊,你偷不出?”
宣鳴雷好酒如命,薪水大半是喝酒喝掉的。上半月發了餉大請其客,下半月涎着臉向下屬借錢度日,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阿力阿國都是他親隨士兵,平時騙了這長官不少酒吃,也讓他騙了不少錢去買酒,自是明白。聽他這樣說,阿力倒有點不好意思,小聲道:“小四兄弟,別在意,是我的不是。”
宣鳴雷將琵琶遞給阿力,罵道:“你們兩個小子,真是攪了我酒興,快給我去看着,火上還烤着兩條魚呢,別烤糊了。快去,一個接着烤,一個去釣,不給我釣一條雲鯤上來,我饒不了你兩個小子。記着,酒別喝完了!”
他們今天是奉命封江,但宣鳴雷酒癮上來,實在忍不下去,偷偷叫這兩個親兵一同溜出來烤魚喝酒。阿力和阿國是宣鳴雷親兵,頗有這長官之風,也是兩個好酒之人,一聽長官要請他們,更是樂不可支,也偷偷上岸與宣鳴雷匯合。宣鳴雷所說雲鯤乃是大江特產的一種大魚,極是肥美,烤後味道更佳。但云鯤很少見,要釣條雲鯤談何容易,好在阿力阿國也知道宣鳴雷只是順口一說,想吃雲鯤罷了,並不是真個要他們釣雲鯤上來。不過宣鳴雷先前在烤魚,那兩條魚烤糊了倒不是小事,忙不迭應聲前去。
等阿力和阿國向江邊走去,宣鳴雷似笑非笑地看着鄭司楚。鄭司楚心中說不出的忐忑。現在再寄希望於宣鳴雷沒認出自己來,那只是自欺欺人了。只是宣鳴雷到底打什麼主意?爲什麼不當場說破?他仍然猜測不出來。
宣鳴雷立了半晌,忽然道:“今晚真是個好天啊,月黑風高,江聲不斷。記得縱橫萬里,仗金戈鐵馬,唯我稱雄。”
他話中後幾句正是鄭司楚那回在酒樓上聽到的宣鳴雷所唱的《一萼紅》中數句。聽他這般說來,鄭司楚再無疑慮。宣鳴雷豈止是認出來了,分明就是告訴自己,他已知道自己就是鄭司楚。只是,鄭司楚仍然不知道宣鳴雷到底想做什麼,難道還想再戲弄自己一番麼?他閉着嘴,一聲不吭,雙手卻已暗自握緊了拳頭。
宣鳴雷是個水軍軍官,看樣子,本領亦不會太弱,卻不知能不能無聲無息地殺了他。只是他那兩個親隨就在不遠處,只要他叫一聲,那兩人又會過來。何況,聽他們口氣,還有不少士兵就在不遠處。雖然鄭司楚不知道在這個偏僻地方怎麼會駐紮這許多士兵,難道他們就住在江邊這些破屋中麼?但聲張起來,肯定不會是件好事,因此他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一直不曾出手。
從江上,又吹過了一陣風。兩人還是面對面站着一動不動,鄭司楚卻已覺得背上已有點溼了。那是冷汗。他覺得自己已彷彿站了許久,但也清楚這只是個錯覺,其實只過了短短一刻而已。慢慢地,他終於打定了主意,一腳極慢地向地上踩去。只消再過片刻,他便能一躍而起,一拳打向宣鳴雷的面門。
就在這時,宣鳴雷忽然低低道:“現在他們已聽不到我們的話了,你說輕點吧,鄭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