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然可汗一怔,道:“哈拉虎這混蛋亂搶東西,還不肯還,這脾氣你不是不知道,被薛元帥他們殺了也就殺了,一個小族而已,至於如此麼?”
“阿昌部對我們僕固部向來忠順,雖然他們在外面名聲很臭,連帶着一些小部族對我們都不服,所以他們被滅亦不足惜,只是這薛庭軒計不僅於此,現在這樣子,滅掉阿昌部的名聲可是我們在擔着,他們五德營是爲了奪回自己的東西,而且還曾經爲阿昌殘部請命,那些小部落在僕固部與五德營之間,因此事會多少偏向五德營一點。”
此時思然可汗也回過味來了。這一次沒來由地擔起了一個讓一向忠順自己的小部滅族的罪名,的確有點莫名其妙。固然阿昌部搶掠成性,名聲太壞,那些受阿昌部欺凌過的部族也可能會投向僕固部,然而與阿昌部實力相當的附屬部落卻也有可能因此事而離心。思然可汗雖然不是個明察秋毫之人,卻很能聽取赫連突利的真知灼見。他道:“那麼當時你爲什麼還要將阿昌部滅族?”
赫連突利嘆了口氣道:“事已至此,阿昌部已然將我們當成了仇敵。薛庭軒說要饒恕他們,你當他真個是惻隱之心麼?這些阿昌部婦孺做了奴隸,定然會受盡折磨,而他們也定然會想盡辦法來報復我們。留他們下來,等如給自己埋下了一個大大的隱患,這纔是薛庭軒的真正用意。”
聽了赫連突利的話,思然可汗直如冷水澆頭。他揮了揮手,讓真珠姬不要跳舞了,去後帳歇息。等真珠姬嘟着嘴走了,思然可汗道:“那爲什麼當時你爲何不把他留下?那時他才幾個人,在我們族中,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都已不行了。”
赫連突利道:“當時他那七個隨從你難道沒發現個個都是了不得的勇士麼?何況他那匹白馬,那是天馬啊。當時我們向他下手,他定然能安全脫身,而就在外面,有一千多精兵嚴陣以待,我們冒冒失失衝上去,只是白白送死。到時僕固部背信棄義,五德營不得不對我們下手。小部族當然棄我族而去,而他們有阿史那部做同盟,到時僕固部被連根拔起,阿史那部……”
說到這裡,思然可汗的臉都白了,低低叫道:“什……什麼?五德營已經和阿史那部同盟了?”
赫連突利點了點頭:“原本我也不敢確認,但送他出去,見他將一千多精兵帶了出來,就已經敢打包票。一千多部衆,那快要是五德營的一半了,他把這一半力量都帶出來,就是確信阿史那部不會趁他大部在外時對楚都城下手。阿史那拔突我想也不會有這種心,但拔突最相信他那兄弟鉢古,鉢古豈會不來佔這個便宜?如果是我,早就從後方將楚都城端了,讓他這一支千餘人的精兵在外吸風飲露,自取滅亡。他有這個膽出來,就說明他堅信鉢古不會對他下手。鉢古爲什麼不對他下手?唯一的可能,就是五德營和阿史那部結盟了。”
赫連突利的一席話已讓思然可汗心驚膽戰。他本來覺得薛庭軒來依附自己,實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根本沒想那麼多。如果五德營和阿史那部結盟,一個是在西原如奇蹟般異軍突起的新晉勢力,一個是原本就在僕固部之上雄厚實力,二者合二爲一,僕固部的末日就到了。一時間,思然可汗頭上汗已涔涔而下,對赫連突利抽絲剝繭地分析出這麼多事也顧不得讚歎,一把抓住了赫連突利道:“突利,那該怎麼辦?怎麼辦?我馬上去叫人把那司徒哈喇了!”
赫連突利卻笑了笑道:“大汗,話也要說回來,五德營雖然和阿史那部結盟,對我們卻並不是壞事。”
思然可汗一怔,道:“這話怎麼講?”
“大汗覺得,他們結盟後,最大的危險是什麼?”
“自然是雙方合兵,對我們僕固部下手。”
赫連突利一拍手道:“然也。阿史那部有了五德營做幫手,滅掉我們不在話下,但問題是薛庭軒真會看着我們被滅麼?如果我們滅了,鉢古下一個目標就是五德營。薛庭軒既然是如此厲害一個人,我就不擔心他會想不到這一點。”
思然可汗一片迷茫,道:“那到底該怎麼辦?”
“如果真有這一天,我懷疑不消我去聯絡五德營,薛庭軒會先秘密派人來謀求我的聯繫,共同對付阿史那部了。到時我們正面抗住阿史那部,他在阿史那部背後下刀,到時阿史那部不垮,就是釋祖顯靈。”赫連突利猶豫了一下,又道:“不過阿史那部真的被五德營吃掉的話,到時我們的日子就比現在更難。薛庭軒這人不是輕易就滿足的人,到時我們面對的,就會是一個比阿史那部更加大,比鉢古更陰險的敵手了。”
思然可汗打了個寒戰。這個前景實在太可怕了,他不知道那個一手已廢的少年元帥是不是真有赫連突利說得那麼兇,但赫連突利向來言必有中也是真的。他道:“你就直說吧,怎麼樣纔是正確的應對之道?”
“三足鼎立,結弱抗強。”赫連突利淡淡地笑着,“誰弱就聯結誰,放下一切世仇和麪子。眼下族中也時有風聲傳出,說中原共和軍有解決了五德營後重將西原收歸之議。不論這是不是真的,現在最個可怕的敵人把主要目標放在了五德營上,我們就可以從中取利。”
在赫連突利與思然可汗正在寢帳中密談的當口,薛庭軒停住了馬,回頭望了望。
赫連突利不除,思然可汗不亡。
雖然沒有和司徒鬱交流過看法,但他不約而同地得出了同一個結論。
這一次出來解決阿昌部的行動已然大獲全勝,損失的只有十來個五德營弟兄,卻把這根肉中刺徹底拔掉了。而這一趟不無冒險的行動,給他最大的收穫便是發現了僕固部真正的核心。
赫連突利居然比阿史那鉢古更不易對付!而他向來自豪的情報網,居然會漏掉這個最爲危險的人物。他對法統的信仰並不堅定,現在他實在有點感激三清護佑。假如阿史那部中不是阿兄那鉢古,而是赫連突利的話,那麼五德營的末日已經來了。
上天是公平的。鉢古固然厲害,但他自信能夠對付。而這個絲毫不遜色於自己的赫連突利,卻是在實力不及阿史那部的僕固部中,而且已經被自己及時發現了。
更重要的是,這兩個敵手雖然手握重權,卻都不是敵方陣營的最高統治者,所以都有一道致命的裂縫。而且,他們年紀都比自己大得多,所以他們的壓力也勢必比自己大得多。
相形之下,鉢古的破綻更多一些,而且有不臣之心,也更致命。只是這個赫連突利,明明只是思然可汗外戚,居然如此忠心耿耿,不惜以死報之。先前他真怕自己會忍不住殺死這個大敵的誘惑,與陳忠立刻就走,不無想讓自己遠離這誘惑的用意在。
赫連突利正在用自己的性命在試着自己。如果自己爲了將來少一個勁敵,就趁現在將他殺了,那麼自己在赫連突利的衡量中就敗下陣來,說明五德營並無發展前景,現在立刻決裂就行了。
好在,自己經受了這個考驗,現在終於可以享受果實了。目前有赫連突利在,對自己實是利多弊少,因爲此人能深刻體會到共和軍的威脅,也看得到西原三方鼎立的前景。至少,他本來對司徒鬱的安危心存擔心,現在卻可以放心了。
不過,等到明年解決了共和軍的第二波攻勢後,就該安排赫連突利的死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