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政科幾個領導聽到劉醫生的彙報，臉色都不好看。
醫務科的陳主任重重拍着桌子，差點把茶杯蓋子震掉。
他揮舞着胳膊，生氣嚷嚷道：“社會上都說醫患關係差，難道全都是我們醫院的錯？患者不按醫囑治療，亂服用不明藥物，這件事就算鬧到衛生局，我們也穩贏！”
血液科的黃主任一臉嚴肅，問道：“小劉，你當面說了不給他們治療嗎？”
劉醫生搖頭：“這話我怎麼可能說出來？我態度已經夠好了，說醫務科沒處理之前，不方便再下醫囑。而且我只是暫停了病人預定在今天的化療，就立刻來彙報了。黃主任，我真不想應付這種麻煩家屬，我寧可多做幾臺手術。”
他很誠懇地說道：“患者不聽醫囑亂吃藥，您教教我，該怎麼辦？你們都說說看，怎麼治？”
四周都是醫生，全都低頭，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碰到這種病人，哪個醫生敢繼續治，誰敢管啊？醫生要擔責的，當然避之不及！
“小劉你冷靜一點，沒人說你做錯了。”黃主任鬆了口氣：“你做的很對，千萬不要當面激化醫患矛盾，一旦起衝突，我們醫生是最吃虧的。”
陳主任指着天花板：“醫院爲了保護你們醫生，每個科室的走廊都安裝了監控探頭，要是病人敢打你們，不要還手，立刻往走廊監控跑，這樣就算鬧到衛生局，醫院也給你們撐腰！”
黃主任看到旁邊還有幾個年輕醫生，說道：“聽清楚了沒有？以後要是有病人拿刀砍你們，你們就往醫院設備後面躲，哪個設備貴，就躲哪裡。設備壞了醫院會出面，但你們被砍了，醫院可幫不了你們，衛生局也愛莫能助。”
小醫生們笑得低頭，陳主任笑罵一句：“老黃，你這是在諷刺我咯？別笑，別笑，其實黃主任說的是金玉良言，你們小醫生沒經驗，不想受傷就乖乖聽他的話。那個，劉醫生，你暫時躲躲風頭，換個醫生管吧。”
劉副主任鬆了口氣，黃主任指着一個30多歲的屬下說道：“張醫生，辛苦你了，態度要好，和家屬講清楚不聽醫囑的危害，先給病人做保守治療，觀察半個月再說。”
燙手山芋落在自己手裡，張醫生嘴裡苦澀，但沒法拒絕。
陳主任又指揮自己的手下：“小李，你去把今天的證據收集起來，先防着一手，我們做到有備無患。”
小李點頭：“知道了，陳主任，病人堅持要做血液檢測怎麼辦？”
衆人看向張醫生，他硬着頭皮：“我來開單子吧。”
事情就先這麼處理，換了個主治醫生，劉副主任藉着做手術躲起來，儘量冷處理，張醫生開了血檢單之後，也不知道溜到哪裡去了。
只有小李愁眉苦臉，醫院沒權趕病人出院，只能敷衍治療和冷處理，委婉做思想工作，儘量勸退病人自己出院之類的手段，可又怕病人惱怒起來鬧事，到時候爲難的還是他們醫務科，工作太不好做了。
小李心裡抱怨着：“你們一線醫生能不能省點心，多和患者溝通解釋很難嗎？最後還是要我們擦屁股！”
快到中午下班的時間，小李在護士站做最後的取證收尾，注意到一箇中年婦女拿着報告單，從醫生辦公室裡走出來，表情有點沮喪。
她來到護士站，遞過來兩份報告單，陪着笑問道：“護士長，能不能幫忙看看，這兩張報告單有什麼不一樣？”
護士站忙的要死，哪有時間管這個？
而且護士長認出來，這是早上鬧事，14房3號牀的那家，她當然不會管這種破事：“有問題去辦公室找醫生啊。”
汪母討好着，陪着笑：“可是劉主任做手術去了，張醫生也找不到人，護士長，你就幫幫忙吧。”
護士長重重放下手裡的一疊單子，滿臉嚴肅道：“看病是醫生的事，我們是護士，想幫也幫不了你呀……”
“等等，我來處理。”
小李擔心激化矛盾，安撫氣呼呼的護士長，轉過身，露出八顆牙的職業微笑：“護士看不懂檢測報告的，這樣，你先把結果給我看看，可以吧？”
汪母尷尬的臉總算鬆下來，把兩份對比報告遞過去。
旁邊幾個看熱鬧的家屬挺好心，幫忙解釋道：“大姐，看報告這種事你還是要找醫生，她們護士只管打針換藥，不管看病。”
汪母滿臉糾結：“我找了，他們要我找主治醫師，可我找不到……我也是實在沒辦法……我自己看不懂，又怕是個更壞的結果，不敢給愛人和女兒看……唉……”
“大姐，說句良心話，早上的事情是你們不對，你好好跟他們說說吧。”
“是的，這裡是醫院，得罪醫生沒好處的。”
“就是，你和你愛人再去說幾句好話，給醫生道個歉，對對對，給醫生塞點紅包……”
幾個家屬還算好心，一直在勸慰着。
而這個時候，有人注意到小李，發現他臉上不對勁。
“怎麼了醫生？我女兒她是不是……”
汪母眼看着就要哭了，握緊拳頭，緊張看着小李，哀求說着。
小李好歹也是醫學院畢業，幾個檢測報告還是看得懂的，他不斷對比着，又認真仔細看兩份檢測報告的日期，滿臉疑惑：“報告單你沒弄錯吧？”
汪母感覺心中已死，想想都委屈，哇的一聲就哭出來：“我姑娘是不是要死了？嗚嗚嗚嗚……”
小李連忙擺手解釋：“不不，你別誤會。今天的血檢好像有很大的好轉，幾項重要指標都有提升。”
啊？
好轉？
沒聽錯吧！
轟的一下，四周幾個吃瓜家屬全都喧譁起來，迅速交頭接耳，不敢信啊！
汪母從地獄，被人一下子提到天堂上來，那個落差之大，差點讓她心跳停止，精神崩潰，呆呆站在原地，半天沒反應過來。
小李將單子擺在護士站桌面上，繼續說道：“從報告上來看，病人的免疫細胞項目確實比昨天提升了不少，但我不是醫生，不敢亂下決定。”
整個血液科一整層樓，消息在幾分鐘內就傳遍了。
“14房3號牀，就是早上和劉醫生大吵大鬧的那個病人，血檢結果出來了，有好轉！”
“聽說喝了一碗中藥，白血病就控制住了，都不用化療了！”
“什麼？還有這種神藥？走走，趕緊去看看！”
“一起去沾點神氣！”
很快，14號房裡擠滿了白血病患者的家屬，全都來打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簡直是白血病人的福音啊~~~
小李仔細詢問昨晚細節，汪芸一聲不吭，汪卉堅持說不知情，老汪兩口子茫然無措，只有隔壁2號牀的快嘴家屬滔滔不絕。
二十幾個病友家屬或坐或站，裡三層外三層。
家屬們心亂如麻，就像即將溺水而亡，在絕望中，突然看到了一個空礦泉水瓶子，雖然沒什麼卵用，但它畢竟代表着生的希望啊！
最終，小李一無所獲，帶着血檢報告單回醫務科，其他家屬都被護士和保安勸回去了，畢竟病人需要休息。
14房又冷清下來，2號牀那個快嘴家屬低聲下氣，腆着臉，對汪卉討好說道：“小姑娘，昨天晚上來的是你朋友吧，他今天還來不來？他那個中藥是哪個神醫開出來的，多少錢一副啊？”
汪卉不喜歡這個人，這人嘴巴太長了，早上見人就說昨天楊順來的事，還自己腦補，添油加醋了很多臆想，全是楊順的壞話。
“你不是說他不像好人，喂的都是迷魂湯嗎？”
“我……”
家屬噎住，尷尬不知說什麼，這話她還真說過。
見汪卉不好忽悠，家屬只好去討好汪母，放低態度：“小嫂子，你看看，我兒子現在都是化療2期了，我們也是想盡辦法，錢花了二十幾萬，可人還是一天天看着他消瘦，他才15歲啊……嗚嗚嗚嗚……”
汪母聞言又想起大女兒，觸景生情，幾句話一說，兩女就差抱頭痛哭，得了，心軟的汪母答應下來，讓楊順也幫她帶幾副中藥，可汪母都沒想過，她能代表楊順嗎？
一旁聽着的汪卉氣不過，她記着昨天楊順交代的話，千萬不要說是他的藥，原來是這麼回事，這個社會真的是……太複雜，太現實了！
老汪坐在牀尾，小心地對汪卉說道：“卉卉，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不用！”
汪卉還在生爸爸的氣，老汪也是尷尬的要命，小女兒的態度讓他不知如何應對，只好轉向大女兒：“芸芸，楊順他還說了什麼？”
汪芸看着父親疲倦的臉，注意到他這一個月差不多老了10歲的滄桑白頭髮，輕嘆一聲：“我真不知道，喝完藥我就睡着了。卉卉，你好好跟爸爸說話，爸爸沒有壞心。”
老汪連忙道歉：“對對，是爸爸錯了，爸爸衝動了……”
“可是你還說以後再看到了就打死他，還說我們家不歡迎他……”
汪卉委屈的厲害，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哽咽道：“他爲了姐姐，這一個多月都沒怎麼睡過覺……花了60多萬買儀器，每天做實驗都要做到凌晨……結果你一看到他，就喊打喊殺的，還罵的那麼難聽……嗚嗚嗚嗚……”
見小女兒哭起來，一家人全都慌了，老汪手足無措，連忙拉過老婆安慰小女兒，汪芸也扶着汪卉的雙肩，柔聲問着發生了什麼事。
病房裡其他幾個家屬連忙湊過來，大新聞啊！
這些事情汪卉剛纔一直憋在心裡沒說，這時候是她精神最崩潰的時候，說不定能打聽到什麼重要的線索，他們也想蹭這個神醫的熱度！
“姐，出院！我們不在這裡住了，太鬧人了！”
汪卉哽咽着，拉着汪芸的手，很堅定。
汪芸也累，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都碰到了：“我想出院，我只想好好休息。”
病人主動提出出院，醫院應該歡天喜地答應下來吧？
可小李把報告拿回去，陳主任又給血檢的人打電話，血檢在廢棄樣本里面翻了半天，找到汪芸的血，確認沒有檢查錯誤。
這下就奇怪了。
“還有這種事？”
陳主任給血液科黃主任打電話，黃主任思索了一會兒：“從技術角度上來分析，確實有可能是病人的免疫系統起效了，但從合理性角度來看，我們國內好像還沒有出現這種對白血病有效的中藥吧？否則新聞聯播都要報道了。”
陳主任笑道：“要不老黃，你親自負責這個病人？說不定你可以趁機攻克白血病，一個諾貝爾醫學獎都是少的，下一個屠喲喲就是你老黃了！”
黃主任笑罵道：“拉倒吧，先這麼着，觀察觀察幾天再說。我還要開會，就這樣。”
於是，汪芸的出院被擱置了，小李只能感慨，領導的態度太難琢磨，早上恨不得立刻趕走病人，下午卻不準出院。
到了晚上9點，楊順的身影又出現在血液科的大門。
這次，迎接他的不是保安隊。
而是一羣奇怪的人，看到他出現，呼啦啦涌出一羣，像在看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