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浦和李輕鷂又詢問了幾個老師,他們對劉懷信的看法,與高繼昌、方辰宇保持一致:劉懷信是一個高度敬業、奉獻的優秀教師,他對每個學生傾盡心力,沒有女朋友,沒有興趣愛好,生活極度簡樸。
在和女學生的關係上,其他老師都矢口否認。
“從來沒有緋聞。”
“我沒聽說過。”
“劉老師絕對不可能做那樣的事。”
已近中午,陳浦和李輕鷂出了教學樓。負責接待他們的周岑打電話來,讓他們去教工食堂吃工作餐。
陽光照在陳浦的鐵灰色外套上,他單手插褲兜裡,頭稍稍低着,不知在想什麼,露出一截後頸,並不白皙,但也算不上黑。
李輕鷂盯着那段後脖子看了幾眼,突然拿筆捅了一下他的後心。他的身體瞬間往前一挺,蹙眉回頭:“發什麼瘋?”
李輕鷂完全不在意他的控訴,問:“你怎麼看?”
陳浦抿脣不答。
李輕鷂很溫和地問:“是想不出來,還是不想說?”
陳浦一口氣差點沒緩上來。她一個新人小菜雞,懷疑他的腦子和經驗?
破案就像收集拼圖的過程,有的圖塊是多餘的,有的圖塊是周邊,有的圖塊纔是核心。現在才收集到幾個圖塊,他並不急着去分析探討。
畢竟他又不是那種愛顯擺的人!
再看她,如此沒大沒小,大放厥詞,卻依然走得閒庭信步,短髮髮尾隨着步伐節奏,輕輕掃在下巴上,有一種冷冷淡淡的神氣。
彷彿她纔是他的隊長。
陳浦在心中默唸李謹誠是我的好兄弟而且是我最好的兄弟,再次決定不跟她一般見識,比她更加冷淡傲氣地轉頭直視前方,到底還是說出下一步的想法:“即便劉懷信和張希鈺之間有什麼,關係必然隱秘,否則去年就會查出來。高繼昌和其他老師哪怕知道,隱瞞、裝不知情也符合常理。但是還有一個人,不會說謊。”
李輕鷂嘴角一翹,揹着雙手走在他身後,說:“巧了,我也是這麼想的。”
不慪氣不慪氣——陳浦在心中默唸緊箍咒,長長地吁了口氣。
結果她的耳朵這會兒又特別靈光了,腦袋伸上前:“怎麼了陳浦?才半天你就累了?”
“……”
陳浦別過臉去,沒理她。
按照高繼昌的吩咐,周岑特意讓他們提早十幾分鍾到餐廳來,大波的教職工還沒來,三人打了飯菜,在無人的角落坐下。
得知他們還想要詢問自己,周岑雖然驚訝,沒有拒絕,爽快表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女學生?”周岑愣了一下,而後她笑了笑。
這個笑容,意味有些特殊。
周岑低下頭,用手裡的瓷勺划動着湯碗,牙齒咬住下脣。
“他和女學生當然沒有關係,他那麼正直的人,不可能的。”
陳浦遞給李輕鷂一個眼神,李輕鷂微微點頭,說:“我們相信劉老師的人品,這一點,今天我們詢問過的所有老師,都得到了驗證。不過,我們還想知道,有沒有女學生主動追求劉老師呢?”
周岑垂着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答:“有,但是劉老師都拒絕了,他沒有犯過錯。”
李輕鷂的目光更加真誠,就像是朋友談心的語氣:“你怎麼知道的呢?”
周岑答:“無意間撞見的。”
“那些女學生中,有張希鈺嗎?”
周岑擡頭,驚訝地望着他們。李輕鷂伸手,握住她的一隻冰涼的手,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不是你對我們的承諾,而是對劉懷信的承諾。我們並沒有懷疑他,但只有把一切來龍去脈瞭解清楚,才能更快搞清楚他爲何而死。周老師,這一切,都是爲了劉懷信。”
李輕鷂又給陳浦遞了個眼色,說:“陳浦是我們隊長,也是這次案件的負責人。”
陳浦沒有她那些做作的表情,只是字字千鈞地說:“我向你保證,你所說的每個字,我們都不會外泄,並且會查證清楚。你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周岑的嘴脣動了動,卻不知被觸動了什麼心事,眼淚掉下來。
“張希鈺喜歡劉老師。”周岑說,“十六七歲女孩子的心思很明顯,我很早前就看出來了。她還跟劉老師表白過,但是劉老師拒絕了。”
“你怎麼知道的?”
“一開始是看出來的,劉老師對所有學生都一視同仁,對張希鈺也很關心。但是高二開學沒多久,他開始迴避張希鈺,張希鈺也不再主動來找他問問題求輔導。我和劉老師一個辦公室,那時候我就知道,八成兩人挑明瞭。後來我問過劉老師,他被我逼得承認張希鈺跟他表白過,但是當時就拒絕了,我信他。而且後面我也觀察過,兩個人確實沒有任何私下來往。”
“你和劉老師……”周岑苦澀一笑:“不過是朋友罷了,他說他不想談戀愛。”
“爲什麼?”
“不知道,也許他以前在感情上受過傷害吧,又或許他有別的苦衷。”
陳浦忽然打斷她們的交談:“根據我們的調查結果,張希鈺曾與一個男人有着不可告人的關係。你確定劉懷信拒絕她之後沒有再來往?有沒有一種可能:正是因爲他們有了私密關係,所以表面上更加疏遠。”
李輕鷂霍然轉頭,陳浦背靠着餐廳冰涼的金屬椅背,抄手抱胸,那雙眼沉黑冷酷。
周岑斷然道:“不可能!”
“爲什麼?”
“因爲劉老師絕對不是那樣的人!有比張希鈺更漂亮、更優秀的女孩子,跟他表白過,他都毫不動搖,他沒有任何理由答應張希鈺!他每天很早到辦公室,工作到很晚回去,週末不是培訓就是加班,他的每一天,我都看在眼裡。你們真的不能懷疑他!”
陳浦得到了想要的最真實的情緒反應和答案,低頭不語。而後他目光一斜,就對上了李輕鷂,眼中鋒芒褪得乾乾淨淨,顯然剛纔是刻意給周岑突襲壓力檢測。他遞給她一個“你在等什麼還不快上去安撫”的眼神。
李輕鷂:“……”
她有一種上班第一天,就被上級當成工具人熟練使用的感覺。
好在周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李輕鷂安撫幾句表示理解,她的情緒很快恢復平靜。
“對了,還想問一下,你知道張希鈺死前,和班上哪些同學玩得好?我們也想找他們聊一聊。”
——
吃完飯,周岑把陳浦和李輕鷂送到下午詢問用的一間會議室,讓他們稍作休息。
帶上辦公室的門時,周岑恍惚了一下,她好像又聽到了那人的嗓音,就在耳邊。
“周老師,這是8班的歷史卷子,我給你帶過來了。”
周岑吸了吸發酸的鼻子,走在樓道里,用力向後甩了幾下胳膊,步子走得很大。
確實是喜歡的,確實是很喜歡的。兩年同事時光,他就像一顆安靜的暗藍色的星星,閃耀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她早就決定放棄,卻沒做好準備,在這一天,那個位置突然被剜成一個空洞。
但也只是喜歡而已。周岑想,這份喜歡,以前對劉懷信不重要,對任何人都不重要。以後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只有生活,還要不斷向前。周岑擦了擦眼淚,自嘲地想,課還沒備完呢,加快步伐下樓。
會議室裡很安靜。
陳浦頭往後仰靠在椅子裡,戴着副白色藍牙耳機,閉着眼,在聽今天上午跟每個人的對話。李輕鷂拿起她的筆記本,也在一行行的回顧。
“你就那麼肯定,張希鈺的死跟某個男人有關?”她問。
陳浦吐出兩個字:“八成。”
陳浦等了一會兒,卻沒等來她的追問,眼睛睜開一條縫偷瞥,發現她依然在翻筆記本,發出沙沙的書頁聲。好像剛纔挑起話頭的不是她。
陳浦冷淡開口:“你說說看爲什麼。”
李輕鷂這才放筆擡頭,單手託着下巴,說:“劉懷信想揭露張希鈺死的真相,在屋子裡放了三套酒具。”
陳浦感到滿意,脣角下意識上揚,揚到一半生生撇下去,又補了一句:“沒錯,酒還很貴。”
這句話令李輕鷂心頭微微一顫。
陳浦坐直身體,摘下耳機丟桌上:“不出三天,本案必破。”
“呦,這麼肯定?”
“刑警的直覺。”陳浦看她一眼,“你現在還不懂。”
李輕鷂又低下頭看筆記本:“嗯嗯嗯你說得都對。”
陳浦:“……”草!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坐鎮警局負責審訊張良偉的方楷打來的。
“有新發現——張良偉交代,張希鈺死後三個月,他收到過一封匿名信,信中說張希鈺並不是因爲學習壓力大自殺,她的死和一個男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