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90章

袁翎生於70年代,是家裡最小的孩子,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在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她因爲最小,沒吃太多苦。少女時代的袁翎也很爭氣,讀了中專衛校後,想方設法拜師學中醫,二十幾歲就憑藉一手過硬的醫術,在中醫院站穩腳跟。

她和李輕鷂的父親李西洲,就是在醫院認識的。那會兒李西洲是參加工作沒多久的小刑警,任務負傷,西醫治療結束後,家裡又找了中醫,也就是袁翎的師父開藥調理。一來二去,李西洲就把老中醫最年輕溫婉的徒弟追到了手。

次年二人結婚,生下李輕鷂。兩人工作都忙,說是開明的父母,其實就是不太管李輕鷂。不過,兩人無論是職業特點,還是本身性格,對人對事,都特別負責任、講道理,做事細緻周到,袁翎爲人和氣,李西洲做人剛毅。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李輕鷂耳濡目染,從小就很懂事,也很努力,想事情總是比同齡人更明白。所以,她在中學階段,纔會表現得那麼豁達、自信、早熟。因爲女兒身上的這種特質,兩口子也很尊重她,凡事都會聽她意見,不會把她完全當成孩子看待。

因此,李輕鷂長到現在24歲,成長唯一脫軌的時期,就是高三下到大三下,那四年。那也是袁翎心中最痛的時光。每週熬好中藥,再開好抗抑鬱的西藥,給女兒送去時,袁翎看着沉默木然的女兒,心都跟被人剜了似的難受。

到了大四,李輕鷂病情穩定停藥,心中的傷痛似乎終於被撫平,無論心理測驗還是抑鬱診斷都完全沒問題。她找工作、考公、跑關係,目標明確,按部就班,性格看起來比從前還要開朗積極,圓滑世故。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條光明、正確的人生道路上。

結果在人人羨慕的省廳呆了一年多後,李輕鷂突然把自己弄到一線刑警隊,還是她哥失蹤前呆過、陳浦現在帶的隊伍。她告訴父母這個決定後,李父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想做什麼,就去做。”袁翎卻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之前一直不那麼踏實的心,反而落了下來。

袁翎有預感,女兒去了那裡,不是壞事,說不定會越來越好。

因爲有陳浦在。哪怕數年沒見,袁翎也知道,陳浦一定會護着她的女兒、李謹誠的妹妹。

因此,當袁翎和徒弟小羅坐在骨科操作室外的板凳上,看着李輕鷂和陳浦從通道那頭走過來時,她既驚訝,又有種意料之中的感覺。

急診檢查已經做完,骨科的醫生還要十幾分鍾才能趕來給她打石膏,所以師徒二人坐在無人的走廊盡頭等待。

李輕鷂問:“媽,你還好吧?”

袁翎:“小傷,都叫你不要來了。”目光卻落在她身後的人身上,從來冷靜斯文的老中醫,眼裡有水光閃動。

李輕鷂看到母親的反應,心裡也不好受,說:“爸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好跟陳浦出完任務,他知道了,也要來。”

袁翎咬了咬脣。

陳浦拎着滿手的禮物,只看了袁翎一眼,就垂下眼睛,喊道:“袁姨。”想再多說幾句關心的話,喉嚨卻跟堵住了似的,再說不出半個字。

袁翎卻柔聲說:“好、好,你工作那麼忙,還來看我,真是的,還提什麼東西,你這個孩子,就是瞎講究。”

陳浦笑了一下,嗓音也有點沙啞:“我樂意唄。”

一句話說得四個人都笑了。

可是袁翎,真想好好看看他啊,這個和她的兒子,一塊兒讀書,一塊兒工作的好小夥兒。七年不見,他好像又長高了,如果李謹誠還在,說不定現在沒陳浦高了。他也黑了,瘦了,沉靜的眉眼,凝着老刑警纔有的冷厲氣質。屬於成年男人的筋骨隆盛,再不是當年那個花裡胡哨、面冷心甜的大男孩。

如果謹誠還在,是不是,是不是就會長成和陳浦差不多的模樣?

察覺到袁翎打量的目光,陳浦擡起頭來,對她一笑。

袁翎的眼眶頓時紅了。陳浦心裡也不好受,繼續跟塊木頭似的,杵在那裡,不說話,也不動。

李輕鷂已在袁翎身邊蹲下,輕輕托起她受傷的腳掌,雖說只斷了兩根小骨頭,打個石膏就行,都不用手術。可親眼看着傷,還是很嚇人,腳背腫得滿頭一樣高,又青又紫,腳踝還有擦傷血跡。

李輕鷂又氣又想笑:“你告訴我,下個樓梯,怎麼就骨折了?”

袁翎垂頭喪氣地說:“當時手裡拿着鍼灸包,在想治療方案,一腳踩空,腳背就折了。”

“以後是不是要把你診所的樓梯鏟了,安個螺旋滑梯,讓你免擡貴腳走路,才能徹底安全?”

“那確實不好說。”

陳浦聽得只想笑,又覺得新鮮。他以前一直覺得袁翎在家一言九鼎,李父和李謹誠在袁翎面前,老老實實。沒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李輕鷂在她媽面前,這麼囂張。

陳浦忽然覺得,一直以來,自己所受的“欺壓”,好像也不算什麼。

這時,有個護士拿着單子走過來,說:“袁翎?家屬去把費交一下,石膏和護具領回來。”

小羅站起來說:“我去吧。”

李輕鷂:“我們一起去,陳浦你陪着我媽。”

陳浦看着她,她的臉色淡淡的,還是不直視他的眼睛。但是他卻明白,這是留出空間,讓他和袁姨說說話。

在袁翎面前,陳浦自然要給足李輕鷂面子,也不能讓袁翎看出半點他們之間的冷戰拉鋸。他笑了笑,說:“保證完成任務!”

李輕鷂看他一眼,扭頭走了。

兩人的小互動,袁翎全都看在眼裡。她不動聲色,笑着對陳浦說:“陳浦,過來坐。”

陳浦立刻聽話地在她身旁坐下,但是保持了一定距離,避免碰到她的傷腿。他低頭看了看她的腳,說:“袁姨,這得養上兩三個月吧,等打好石膏,千萬別下地。”

袁翎說:“我知道。我打算躺在診室病牀上,給病人把脈開藥。”

陳浦又被逗笑了,說:“您可真是敬業,向您學習。”

袁翎也笑。

兩人都安靜了一會。隔了七年的時光,隔着李謹誠的不知所蹤,兩人想要再像當年那樣,當忘年交一樣聊天,都不知從哪兒聊起。

陳浦忽然把手腕伸過來:“袁姨,好久沒給我把脈了。”

袁翎就笑着把三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靜氣凝神感受了一會兒,又讓他吐舌頭,問了問他現在的作息生活,又問他有什麼不舒服的。

陳浦說沒什麼不舒服的,就是最近吃東西老覺得燒心,容易上火,口腔潰瘍,另外睡眠不太好。

袁翎略略思索,下了結論:“整體挺好的,你們警察的身體底子,比大多數人都強。就是有兩點,稍微有點欠缺。一是……你是不是經常熬夜?”

“厲害,怎麼看出來的?”

“腎氣比七年前,弱了那麼一點點。你們這代年輕人都愛熬夜,一旦熬得多了,腎脈多多少少都有反應。”

陳浦想辯解,自己熬夜都是爲了工作。可這有什麼意義呢?只要涉及腎的話題,任何男人都不想多談。

看他微窘的模樣,袁翎就笑出了聲,說:“我之前不是說了嗎,你的身體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好,只是相對於自己而言,這一塊略有損耗,以後還是儘量少熬夜,身體纔是最重要的。”

陳浦點頭說好,又問:“第二點呢?”

袁翎往李輕鷂離開的方向,揚了揚眉:“你們當刑警,壓力這麼大嗎?跟輕鷂同款,肝氣鬱結,不過你的肝火比她旺多了,口腔潰瘍是不是大多在嘴巴兩邊?凡事想開點,日子還長着呢,七情六慾最傷人,鐵打的身體,也敵不過內耗。”

陳浦被她說得沉默了,又怕被她看出端倪,低着頭說:“您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