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擁抱

雲透斜陽,窗明紅影。

陸曈腳步一慢,擡眼看向身邊人。

落日在他身後漸漸沉落,拖長的餘暉把年輕人身影勾勒出更加柔和的影子,他那身烏金繡雲紋錦衣在斜日下漾出一層淺金色,極是動人。

陸曈微微有些晃神。

她沒想到隨口的敷衍,裴雲暎竟還記着。

在莽明鄉也是,瞧見黃犬,他替她擋在身側,殿前司的那隻黑犬她先前也見過,是隻漂亮矯捷的獵犬。

他真以爲自己怕狗了?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裴雲暎低頭看來:“怎麼?”

陸曈甩掉心頭異樣:“沒什麼。”

兩人並肩走着,在斜陽的小路上拉出長長影子,彷彿要與金紅色夕陽融爲一體。

身側傳來裴雲暎含笑的聲音:“陸大夫幫我查出藥方,我應該送你什麼謝禮纔好?”

陸曈道:“說了是交易,裴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是麼?”他漫不經心開口:“那對金蛺蝶怎麼說?”

陸曈一怔。

新年夜裴雲暎送了她一對金蛺蝶,首飾貴重,且這裡的禮不好收,於是陸曈趁着旬休見寶珠時,又將金蛺蝶委婉送回去了。

“送出去的東西怎麼有收回來的道理。”裴雲暎悠悠道:“陸大夫很失禮啊。”

把別人送的禮物還回去,的確不是有禮之家所爲,哪怕是放在當年他們陸家,也要被爹孃教訓的。

可誰讓他沒有分寸,送這樣貴重的厚禮,抵得上仁心醫館坐館多年。

陸曈抿脣:“我不喜歡蛺蝶。”

他問:“那你喜歡什麼?”

陸曈忽而就有些不耐煩了。

不喜歡欠人人情,亦不喜歡被人欠,尤其是她與裴雲暎這樣的關係,複雜局勢下,將來如何尚未可知。她希望他們所有交往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交易,也將自己的意圖表達得清清楚楚,偏偏這人總是如此。

難以把握好的距離,混混沌沌的分寸。

算來算去也算不清。

她索性看向對方,直言不諱地開口:“我喜歡裴大人的香袋方子,大人能給我麼?”

裴雲暎一愣。

他低頭,目光落在陸曈臉上,神色有些異樣。

陸曈坦然看着他。

那隻香袋方子瞧上去很貴重,以至於上回在馬車上時他都未曾鬆口。但陸曈仍是不解,她只是要香袋方子,而不是讓他做個一模一樣的香袋,縱然成香材料貴重,也無需他來出,何苦一副爲難模樣。

“裴大人知道,我現在在醫官院,用不上銀子,也用不上首飾。”陸曈道:“大人若執意想答謝我,不如把香袋方子送我,這就是我想要的。”

他這般不捨,陸曈就越是疑惑,越疑惑越想要。

求而不得,總是人之常情。

他盯着陸曈看了一會兒,半晌,移開目光,淡淡道:“這個不行。”

徑自往前去了。

果然。

陸曈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陡然有了個猜測,或許是自己想錯了,裴雲暎看上去不是小氣之人,平日出手又很大方,偏對這隻香袋如此維護,莫非香藥方子是出自某個對他很重要的人?

情義常比銀錢珍貴。

想着這頭,裴雲暎已走到殿帥府院門口,再往前,回醫官院的馬車正停在街角等着。

裴雲暎把醫箱遞給她,道:“路上小心。”

陸曈接過醫箱,應了一聲,就往對街的馬車前走,纔剛過街,就見前面不遠處巷口的一家染坊門口,硃色屋樑下,站着個熟悉的人。

年輕男子穿着件香色圓領長衫,手裡抱着個不知是食盒還是什麼的東西,身形微腴,站在染坊前四處打量。

陸曈腳步豁然一頓。

是那位太府寺卿府上的小少爺,董麟。

染坊前,董麟也瞧見了陸曈,頓時面色一喜。

他是特意過來尋陸曈的。

自打當初董夫人派王媽媽在仁心醫館大鬧一場、明面上撕破臉後,太府寺卿便不再與仁心醫館有往來。

董麟心中又氣又急,氣的是母親不顧他反對,執意要破壞他與陸曈的關係,急的是這樣一來,若是陸曈被人羞辱,一怒之下離開仁心醫館匆匆嫁人可怎麼辦——被羞辱名聲的年輕女子,再過下去總是艱難。

但陸曈竟沒有。

她非但沒有因此一蹶不振、氣急敗壞,甚至在春試中拿了紅榜第一,順利進入翰林醫官院,震驚整個盛京醫行。

董麟又是羞愧,又是佩服。

羞愧的是這樣難堪的境地是由他一手造成,然而他卻沒有什麼好法子能幫到陸曈,甚至被母親拘在府裡。佩服的是即便無人相助、前路茫茫,陸曈仍能憑藉自己走出自己的路。

等陸曈進了醫官院後,董夫人也不再拘着他,只是陸曈不在仁心醫館,想從醫官院見着她也難上許多。

董麟曾託人去給陸曈傳話,希望陸曈能出來一聚,當面親自解開過去誤會,對她賠個不是。但每次都被陸曈婉言謝絕,只說在醫官院做事,與他見面不方便。

今日也一樣,他到了醫官院,聽醫官院的人說陸曈給京營殿帥府的禁衛們施診去了,便在殿帥府門口等着。

左等右等,等到暮色四合,總算是看到朝思暮想之人,董麟心中不免激動,躊躇着就要上前。卻見那人卻又突然地不動了。

陸曈停下腳步。

她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董麟。

這位董少爺的意圖太過明顯。

當初自己爲了利用太府寺卿和董夫人的關係,放任董麟對自己表示好感。而如今董夫人本就氣恨她挑撥她們母子二人關係,再糾纏下去,只會有害無利。

她已幾次三番拒絕董麟的邀約,話裡話外也委婉表示了拒絕,然而這位董少爺卻格外執着。

拖泥帶水並非好事,可要讓他知難而退……

陸曈眸色動了動,往後慢慢退了兩步,突然迴轉身,朝着殿帥府的方向快步回跑過去。

董麟一急,連忙跟了上去。

殿帥府門口的小院,裴雲暎仍站着。

落日斜照,清風漸起。年輕人立在殿帥府門口那棵梧桐樹下,不知在想什麼。那點溫熱的餘暉落在他身上,他轉身,正打算往府裡走,陡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裴雲暎擡眼,就見陸曈朝他小跑着衝來。

她總是冷靜的、平緩的、像條潺潺流動的暗河,平靜水底掩着看不見的洶涌。然而此刻卻很是急促。

像那冰封的小溪也解了封存,流轉的溪水在餘暉中越發燦爛得奪目,雀躍着、生動地呼嘯着躍入他的眼底,彷彿下一刻要撞進他的懷抱。

裴雲暎怔然一瞬,那女子卻已衝至跟前,就在即將到達他眼前時,忽地腳下一崴,像是踩着石子,他下意識伸手去扶,對方便順勢抓住他的手臂,結結實實撲進他懷中。

猝不及防下,他將對方抱了個滿懷。

時間似乎在此靜止。

金色的餘暉更燦爛了。

庭前春花卻黯淡下來。

天也暮,日也暮,雲也暮,滿地斜陽裡,最後一絲落日也變得溫存,脈脈流過院中相依的人。

懷中人抓着他袖子的手攥得很緊,如落水之人緊緊依靠浮木,姿態柔軟卻又古怪,他微怔之下,察覺到什麼,視線掠過身後的院門。

離院門不遠處,站着個穿香色長袍的男子,那位太府寺卿府上的小少爺抱着食盒呆呆立在原地,望向他二人的目光滿是不可置信,倒在這孤寂黃昏裡,顯出幾分落寞的可憐。

裴雲暎眸光微動,低眉看去。

她仍低着頭,像是蜷縮在他懷裡,單薄瘦弱的身子令人想起那對蛺蝶的薄翼,似乎很輕易就能被扯碎。

孱弱得可憐。

他一手環着她的腰,那是方纔她衝過來時下意識的袒護,而另一隻手……

猶豫片刻,他伸出另一隻手。

那隻手修長、潔白,緩慢地、溫柔地探向懷中人的後背。

是一個將對方擁入懷抱的姿勢。

晚風涼淡,細細拂過院中芳草。

那隻手最終還是沒落下去。

只在身後虛虛環着,剋制地留下一點不可企及的距離。

庭前春花的芬芳到了日暮竟覺出一點苦意,親密的人影子落在地上,也是親密。

陸曈盤算下時間,估計董麟該看的不該看到的都已看到,適才擡起頭,一擡頭,對上的就是一雙黑幽幽的眼睛。

裴雲暎生得很英俊。

風神秀徹,英斷卓拔,雖看似親切溫煦,卻總有一種天生的疏離感,讓人不敢近前。

然而此刻,他只是垂眸看着她,漆黑眼眸裡映出她的倒影。

落日只剩一點餘暉,從後照過來時,倒影便似銀塘的月倏然散去,化作璀璨星辰,又像是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有更深的東西從他眼底浮上來,糾纏看不清楚。

她與他距離很近。

比上次馬車搖晃時偶然的觸碰更加親密,冰冷的衣襟處,懷抱卻像是帶着暖意,而淡淡的蘭麝香氣若隱若現傳來,像個誘人沉淪的禁忌,不覺生出幾絲不該有的綺念。

陸曈恍惚一瞬。

他的目光輕飄飄瞥過她身後不遠,而後扶着她站好,笑了一下,問:“怎麼了?”

陸曈回過頭,院門外,恍然掠過董麟匆匆逃開的背影。

她鬆了口氣,又回頭看向眼前人。

裴雲暎站在她面前,神色很是無辜,既沒有因她剛剛衝回來這般突兀舉動而詫異,也沒有多餘問其他什麼。

平平淡淡的,和她猜測的反應不大相同。

陸曈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究竟有沒有瞧見董麟。

倘若瞧見,他就已知自己這故意之舉,何故如此平靜。但若沒瞧見,以裴雲暎的性子,早就揶揄幾句“未婚夫”之類的調侃。

畢竟連她自己也覺得方纔造作。

更何況這人又很是聰明。

不過目的既已達到,裴雲暎不說,陸曈也斷沒有給自己找尷尬的道理。反正董家小少爺看上去是個愛哭的性子,既然董夫人本就以爲她與裴雲暎有些什麼,將這誤會再深一層,至少日後可以絕了董少爺的執念。

陸曈後退一步,把醫箱帶子重新扶回肩上,道:“沒什麼。”

想了想,又仰頭補充:“不用金蛺蝶,這是謝禮。”

裴雲暎看着她,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又沒說出來,只點了下頭,笑道:“好。”

陸曈心下稍安,道:“我先走了。”

“我送你。”他打斷她。

這回陸曈沒再拒絕。

若董麟瞧見裴雲暎與她舉止親密,只會將念頭斷得更加清楚,裴雲暎此舉正合她意。好在這回出門,或許是董少爺已太過傷心先行離開,一直到陸曈上了馬車,也沒看到董少爺的身影。

裴雲暎站在巷口,一直等陸曈的馬車駛遠,脣邊笑意漸漸淡去,又在巷口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往殿帥府的方向走。

他走得很慢,神色安靜,像是在思考什麼。遠處落日最後一絲餘暉已沉下,院中沒了方纔暖色的光,一瞬變得冷清起來。

待進了營府的小院,遠遠瞧見梧桐樹下靠着個人,裴雲暎一怔。

蕭逐風立在樹下,神色冷漠,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方纔之事又看見了多少。

“什麼時候回來的?”他笑着上前。

蕭逐風不說話,直等對方走近,幾乎要錯身而過時,才意味深長地開口:“我想取一件東西,需要有人替我除去路上障礙。”

裴雲暎:“……”

這是他不久前說過的話,當時蕭逐風問他爲何處處對陸曈偏袒維護,當時他這般回答。

“真好,”蕭逐風瞥他一眼,語氣難以言喻,“你又替她掃除了一個路上‘障礙’。”

“……”

“莫名其妙。”裴雲暎哂道,又懶洋洋擺了擺手,“要曬月亮自己曬,我進去了。”走進營府中。

蕭逐風站着沒動。

天色全然暗下來,今夜卻沒有月亮,院子裡有風吹過,梧桐樹上,一片樹葉飄飄蕩蕩地落下來,落在他手心。

葉子半青半黃,中間一塊顏色卻並不分明,混沌看不清楚,他低頭看了片刻,手一鬆,葉子緩緩飄落,像只枯萎的蝴蝶沉入土地。

男子站直身,也跟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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