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海沒想到只一晚的時間,他被困在內閣同另外幾位閣老一道商擬該如何確切實施他前一晚所做的設想,太子那邊就已是將人直接弄到了詹事府。
他憂心又焦急,他可是沒忘曲清言提及出京時那晶亮的雙眼。
太子這一連番的舉動是故意還是巧合?
他心中雖急卻是沒時間去解曲清言眼下的困境,他之前的奏疏上寫的有些假大空,只一個晚上的時間,很多細節來不及推敲。
雖然他的思路讓景帝極爲滿意,但涉及到一些細節就需要六部湊在一處反覆推敲。
他回府換了身衣袍連曲清言的面都未能見到,就又被傳回了內閣。
被要到詹事府,曲清言過了最初的不甘和驚恐,這幾日已是能坦然面對。
他們三人被分在一間,美其名曰是爲了下個月月初的講書,但在曲清言看來他們的房外總有些莫名的人時不時的經過,這就頗有些值得玩味了。
進門一左一右一共四張桌案,對着門的牆前立着書架。
曲清言坐在一側,顧若鴻同楊建賢同坐在另一側。
每月爲太子講書都有題目,這一次分到他們手上的題目同這一科殿試時的考題類似,也是孝道。
題目下一行小字,規規矩矩的寫了八個字,卻是讓曲清言心頭一緊。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廷對是景帝問她的題目,她汗溼透衣背後想到了這樣一個答案,卻是沒想到太子竟是記到此刻。
她手中捏着筆,腦中似是抓到了什麼,卻又一閃而過。
臨近中秋節,景帝繼位後爲了休養生息減少宮中開支便減去了中秋盛宴,將節省出來的銀兩用作前方將士的軍餉。
上一場大戰永寧侯同朱瑾睿將韃子打的大傷元氣,前一年冬日邊境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寧,直到現在臨近中秋,關外一直不見韃子的蹤影,景帝心頭大喜破天荒的要求禮部籌辦中秋盛宴。
曲文海這個禮部尚書更是忙的無法歸家。
中秋團圓宴,景帝派人快馬送了詔書到陝西,命朱瑾睿回京。
只他以出京未滿一年,西北事務繁多,又怕韃子偷襲爲由拒了景帝的傳召。
曲清言還聽曲文海私下裡唸叨了一次,說朱瑾睿的‘抗旨’讓景帝有些惱怒。
八月十四,休沐。
京中因第二日的中秋盛宴而隱隱躁動着,凡五品以上官員均可攜家眷出席。
只這一條,家中有適齡小輩的全都翹首等着,就盼着盛宴上可以讓自家小輩在衆人面前露露臉,沒準就入了誰的眼。
柳氏自知道這道消息就忍不住默唸阿彌陀佛,她是真怕曲文海說到做到,當真會給曲昭英隨意配個人家。
曲伯書身上的官職太低,這樣的盛宴也不好蹭老子的面子擠進去,曲昭英到時就只能同曲文海一道進宮。
不過曲清聞和曲清言已經順利入仕,他們二人到時定是要同曲文海一道進宮,到時曲文海忙不過來還有兩位兄長代爲照看曲昭英。
柳氏想的格外美好,這些時日帶着曲昭英到處買料子打首飾,只盼她在盛宴上能豔壓羣芳。
於是,到了八月十四,曲昭英出席宴會的衣裙首飾還是沒能定下來。
“長房那裡還真是鬧騰的很,不就是一箇中秋盛宴,真當她們一去就是整場的主角一般,銀樓都差點讓她們搬空。”
秦氏靠着窗坐着,這話說的頗有幾分酸。
王嬤嬤只她這是又想起了曲昭雲,雖時候秦氏生了三個女兒,但前兩個未出嫁時就同她不親,出嫁後沒多久曲伯中意外去世,那連個女兒便極少登門。
陪她熬過曲伯中突然離世的只有曲昭雲和曲清言,曲清言前面兩年一直在墳前居喪,認真算下來一直陪着秦氏的就只有曲昭雲。
因着那份陪伴,讓秦氏對曲昭雲生出了幾分母愛,回到曲府也就由着她折騰。
被她釋放過母愛的三女兒到了西北就再沒有一點音信,秦氏偶爾想起來也還是會有那麼一丁點關心。
這會看着柳氏每日裡張羅着曲昭英的事弄得風風火火,她突然就想到曲昭雲要是還沒嫁,定是也能趁着這樣的機會尋到一門好親事。
“七小姐能尋到一門好親事對咱們曲府也有好處不是。”王嬤嬤笑着勸說。
秦氏一瞪眼,明顯聽不得這種長房好他們不好的話。
“能有什麼好處,他們長房撈得好處,什麼時候讓咱們沾邊過,你看看我這院裡給我配的那幾個丫鬟婆子都是什麼貨色,一個真心實意侍奉我的都沒有,他們長房那裡我能撈到好處?”
她這話讓王嬤嬤都要把汗擠出來了,她自己攏不住人,這過錯怎麼能推到長房那裡。
“夫人這話見外了不是,你看四少爺現在同大少爺一道當差,一進翰林院就做了比大少爺還高的官兒,這還不是說咱們四少爺更厲害。”
這話聽着纔算順耳,秦氏一轉身忍不住又有些感嘆:“你說我們清言是不是可惜了她那張臉,你說她要是換了女裝肯定就比那曲昭英嬌俏得多。”
正午的時辰,空氣中還帶着幾分暑氣,房內窗子都沒有關。
廊檐下就有做活的丫鬟守着院子,她這話若是被人聽去可如何得了!
王嬤嬤恨不能上前將她的嘴堵上。
“夫人這又是說哪裡話,您這話可千萬別讓四少爺聽了去,她最是討厭旁人說她相貌陰柔像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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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女子二字咬的極重,秦氏回過神不由得訕訕的笑了幾下:“看我,這是想六丫頭想的狠了。”
臨近京城的清河鎮上,一隊人馬清早用過早膳就上車的上車,上馬的上馬已是又準備趕路。
馬車上,一婦人打扮的女子,身前滾圓已是懷了六個月的身孕。
她身旁,男子的大手落在她的肚子上,輕輕的摩挲着:“你這次回京就不要再同我去西北,在京中安心待產就是。”
曲昭雲將頭靠在姜晉泉的肩上,只哼唧着不肯說話。
在西北呆了大半年,那黃沙一年刮兩次,一次刮半年的地方她這輩子都不想再過去。
這次聖旨送到永寧侯那裡,讓永寧侯歸京出席中秋盛宴。
西北要地,將朱瑾睿召回又要將他召回,若韃子趁此機會來犯,城中無主將一旦有個什麼閃失要如何交代?
所以哪怕是拼着被景帝猜疑,他還是留在西北,只將兩個兒子派了回來。
姜晉鋒、姜晉泉二人本是想一路快馬加鞭趕回京城,被曲昭雲知道這道消息纏磨了好久,才讓姜晉泉點頭帶她一道回京。
被擡到侯府後,初初的一段時日裡她同姜晉泉好的如同一個人,每天都是蜜裡調油的日子。
讓她將姜晉泉的正室都沒放在眼裡,一道去西北還是她想盡了法子,兩人在牀上廝磨時她逼着姜晉泉應下的。
她那時想的極好,總覺同姜晉泉一道到了西北,在那裡就只他們二人,她陪着他度過邊關的漫漫寒冬,他們可以像尋常夫妻那般過日子,讓她徹底的將姜晉泉的心抓住。
結果剛一到了邊城,她下車進門就差點被滿院子的鶯鶯燕燕閃瞎眼。
姜晉泉從不是什麼潔身自好的主兒,正室在京城他獨自一人在西北也不願意委屈了自己,就湊了這滿院的肥環燕瘦。
這些人跟着姜晉泉大部分都沒什麼名分,只是比姜晉泉養着。
曲昭雲最初還仗着自己收過聘禮,自恃身份看不起這院中的女人。
只是一連半個月過去,姜晉泉像是忘了這府中還有她這號人物一般再沒進過她的房裡,她終於開始慌了。
開始明白曲清言爲何要說她好端端的正室不做,非要自甘下賤。
可後悔沒有半點作用,她陷入這滿院的鶯鶯燕燕中同她們沒有半點區別,她想要達到最初的目的就要想盡辦法讓姜晉泉將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撫着滾圓的肚皮,這半年多來的艱辛只她自己知道是什麼滋味。
她後背在姜晉泉的身前蹭了蹭:“二爺,妾就是想母親想的緊,總覺之前就那樣一走了之定是會讓母親日夜爲妾憂心,妾回去見過母親就還是同爺一道回邊城吧,留爺一個人在那裡妾真的有些不放心。”
想到那邊的院子裡,那個想盡辦法同她爭寵的麗娘,她還恨得牙癢癢。
他們出門前那個麗娘剛被查出懷有兩個月的身孕,若她這一胎不能一舉得男反而被麗娘生出姜晉泉的長子,她以後在侯府二房怕是會過得更爲艱難。
姜晉泉呵呵一笑,擡手在她的胸前揉了一把:“你這個小妖精你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現在就安心給爺把孩子生下來,旁的還不用你去操心。”
這話聽着像是在關心她,但細細思量就知這是姜晉泉在警告她不要多管閒事。
她正待要說些什麼,突然就聽車外傳來一道聲音。
“二爺,世子傳話過來,豫王殿下正在前面的驛站等着,他要先打馬過去。”
“我同大哥一道先過去,你去回話讓大哥等我換馬。”
姜晉泉話音落後就再沒去看曲昭雲一眼,命車伕停了車就閃身鑽了出去。
曲清言本想着耽擱了好些天,趕上休沐日總能在府中碰到同曲文海,同他說上幾句。
卻是不想曲文海忙着明日的盛宴,一大早天剛一矇矇亮就去了光祿寺,光祿寺出來又去了鴻臚寺,待再回府已經要三更天。
到了八月十五這日,府中一早就開始張羅他們進宮要用到的一應事務。
因是盛宴,景帝太子幾人這一人需要穿冕服,就是他們這些官員都要換上公服。
盛宴是在晚上進行,剛過了午時她同曲清聞便收整着已是準備入宮。
他們現在雖一個在翰林院,一個在詹事府,這兩處當差的地方都在承天門外,除了初一十五的朝會,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這還是第二次進宮。
馬車一前一後離開曲府,曲清言同曲清聞二人一輛,曲昭英獨自一人坐一輛。
曲清言上車前餘光有瞥到曲昭英的裝扮,她對柳氏的審美第一次無法苟同,曲昭英插滿珠釵的頭簡直就像一棵搖錢樹。
“大哥,大伯孃這次讓七妹入宮參加盛宴似是目的並不純。”
曲清聞被她的意有所指說着稍稍有些尷尬,別過頭輕咳了一聲:“母親只是還沒有死心。”
曲清言本就是隨口一提,沒有任何嘲諷與感嘆在內:“翰林院中許多同僚這次應是都會到場,大哥倒是可以趁機完成大伯孃的要求了。”
柳氏的要求哪裡會那麼容易滿足。
翰林院中的同僚不過都是些七八品的小官,雖說前途無量,可以柳氏現在的眼界哪裡能看的上。
她現在一心想要曲昭英嫁入高門大戶,進門就能享清福。
“清聞,你七妹的親事娘只能交到你的手上,這次入宮你定是要帶她到幾位閣老面前轉一轉,可是明白了?”
曲清聞想到柳氏的這句話,心下的尷尬就要發酵的將他整個人漲破。
“明知大哥很是爲難四弟還般打趣我,母親不過是異想天開罷了。”
馬車搖晃着一路向着紫禁城行去,到了街前就不出意外的開始排隊。
待到三人進了宮,由宮人引着進了午門,就見奉天殿內殿外佈滿了桌案錦墊。
二人尋不到曲文海,便由着宮人引着進到殿內,在一衆超品的公侯伯府下方做好。
內閣六人的親眷已經到了到了三家,錢家、顧家、周家都有人坐在位子上。
尤其顧家、周家那裡還有老夫人壓陣。
曲清言在曲清聞的背上推了推,這人不是包攬了曲昭英的親事,如此難得的機會怎麼能就此錯過。
曲清聞被曲清言赤裸裸的暗示羞紅了臉,可轉身看到一臉天真的曲昭英還是一咬牙將人帶了過去。
曲清言坐在原地不動,只是眸中帶笑的看熱鬧。
突然,大殿側門處行進一人,高大的身影英挺的背脊,一步步行至寶座旁的桌案處,一撩衣袍大馬金刀的坐下。
曲清言擡眼看去就同對方的視線在半空中撞擊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