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暖風尚未吹起,地板依舊寒涼,曲清言跪在地上,膝蓋處就有如寒針一根根往裡鑽。
六小姐……曲昭雲……
曲清言心底一聲嘆息,垂下眼簾再不願與曲文海對視。
曲昭雲來的很快,書房門被推開,曲清言未回身就聽着腳步聲越行越近,接着一雙緞面碧色繡鞋撞入眼中。
“昭雲見過祖父,祖父萬安。”
“去楊府提親到底是誰的主意?”
曲文海面容冷厲,眼中厲色直直落在曲昭雲身上,駭得她心一慌忙向後退了一步。
“回,回祖父,是……是四弟,對,是四弟向母親提議去楊府提親的。”
“怎樣?你可是聽到了?”
曲清言落在袖間的雙手指甲已是緊緊的扣進手心,真是她的好姐姐!
“清言從不曾說過此話。”
“你怎麼就沒說過,明明是你說楊府大公子才學、相貌、家世無一不好,可做良配。”
“我也說楊公子來年若是金榜高中就是迎娶國公府的嫡女也全然配得上,讓你不要做白日夢,這話你爲何不講?”
曲清言無視曲昭雲的怒目,只冷冷的回着。
“這……這話我怎麼知道你說過?再說,母親說她都是聽了你的建議才尋的媒人,”曲昭雲上前一步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不知從何處尋到了膽子,越說越是順暢:“四弟可是最近學業太重,記性變差了,不然爲何說話的話做過的事絲毫不記得?”
曲清言死死的攥着拳,強迫着自己不要一拳揮在曲昭雲的臉上。
好心不得好報也就罷了,現在又被反咬……
曲文海站在書案後,冷眼瞧着他們二人,突然擡手指向曲昭雲:“你回去吧。”
曲清言的沉默讓曲昭雲如鬥勝的公雞,揚着頭行過禮,得意的瞥了曲清言一眼這才反身退了出去。
書房門再次關起,房中只餘他們祖孫二人,曲文海背靠在官帽椅上,一手撐頭就那樣看着曲清言。
事到如今居然還是滿身不遜。
“你還有什麼可說?”
被自己的母親和親姐姐擺了一道,她還有什麼可說?
曲清言挺直背脊,再揚頭眼中只剩漠然:“孫兒無話可說。”
“祖父還是那句話,後宅之事你身爲男子不要再插手。”
可她不是男子!
曲清言跪在那裡,心頭全是惱怒和無奈,還有一絲幾不可查的彷徨。
“你何時想通就何時起身回房去吧。”
曲文海疲憊的揉着眉心,起身出了書房,只餘曲清言一人被落日的餘暉拖拽出細長的身影。
曲文海讓她跪着,她便一直倔強的跪着,很多事不是她想通就可以,那樣的親孃那樣的親姐,她如何能不管,這樣的時空最容不得孤家寡人。
曲文海在田氏那裡用過晚膳又閒聊了幾句纔回到書房,結果就見她居然還跪着,簡直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只得氣悶的將人趕回來。
“少爺,你這是你怎麼了?”
容嬤嬤早就聽人說他們下了學回府,可日頭都已經落山還沒見到曲清言回來,她也不知爲何會心頭生出一抹不好的預感,就一直心焦的守在院門外。
曲清言冷冷的掃她一眼,也不用她攙扶一步一挪的回房。
跪的太久,書房的地板寒氣又重,她的膝蓋當晚就腫了起來。
容嬤嬤關緊房門,訥訥的找出藥油,倒了些在手上搓熱後這才小心的在她的腿上揉捏。
“四少爺,三夫人她……她也不容易,你不要怪她好不好?”
曲清言面無表情的看着紅腫的膝頭,秦氏只輕飄飄的一句不容易就可以得到原諒,那她呢?
她女扮男裝混跡在一羣男子中間,爲了生計、爲了前程、爲了她當年的一句謊言,每日都要禁受不知會從何而來的算計,她就容易嗎?
還是她們都覺得身爲一個女子,去做一個男兒當真就那麼容易?
容嬤嬤等不到曲清言的恢復,小心的擡頭掃她一眼,還是忍不住爲秦氏辯解。
“四少爺,那日您離府之後,老夫人就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將三夫人和六小姐都叫了過去,狠罵了一通。老夫人說夫人眼皮子淺,不識好歹看不清自己身份。也說六小姐有生無養,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模樣。”
曲清言冷笑,這田氏罵人雖狠可確實一句都沒有說錯。
不論是秦氏還是曲昭雲都有些拿不出手,想必她現在一定後悔爲了膈應曲伯中,給他說了這樣一門親事。
“您也知道夫人最聽不得旁人說她教養不好,當場就同老夫人吵了起來。”
曲昭雲鬧騰的本事全部得自於秦氏,她就算沒見到也能想象得出當時是怎樣一番場景。
只孝之一字大過天,她那般吵鬧之後會有怎樣的後果也就不難想象。
“您也知道……女方主動上門提親這事說出去就不好聽,六小姐又是那樣的身份,不將過錯推倒您的身上六小姐的聲名就全毀了,所以……夫人這也是無奈之舉。”
“這是母親的主意還是曲昭雲的主意?”
她的目光太過冰冷,容嬤嬤握着藥油的手一抖,也不敢多隱瞞:“是……是六小姐,老夫人要打板子關她院子,六小姐一慌就……就將因由推到了您的身上。”
就知道是這樣!
問題出在她這個總妄圖插手後宅事的庶孫身上,田氏本就看她不順眼正好還能借機在曲文海那裡打壓她一番。
不過一次上門提親,三房就徹底折了面子。
秦氏被罰閉門思過,曲昭雲沒了閨名,而她這個大有前途的庶孫又一次拉低了在曲文海心中的地位,降低了對曲清聞的威脅。
曲清言接過藥油,揮了揮手讓容嬤嬤先退下。
“四少爺,您不要怪夫人,她真的不容易。”
容嬤嬤還想說些什麼,可曲清言身子已經轉了過去,她訥訥着踟躇着還是退了出去。
她木訥倒了藥油在手上,這一切能怪誰?
怪曲昭雲癡心妄想、秦氏眼高手低,還是怪田氏手段狠辣,一早就挖好坑等着她們三人一個一個的跳進去?
她討厭身不由己一詞,卻又只能身不由己!
她用力的搓着,膝蓋上傳來針刺一般的疼,讓她忍不住呲牙咧嘴,她用力的搓着眼淚隨着藥油刺鼻的味道,慢慢流進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