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洋晚上七點的飛機,在家吃了午飯就準備趕往北京機場。陸媽說不管陸海洋,讓李輕舟繼續在家裡住着,過個舒坦溫馨的年,不料李輕舟卻是格外堅持,要送陸海洋去機場,說是不放心陸海洋獨自開車。
陸媽當時就用譴責的眼神狠狠瞪了陸海洋,表示對陸導之前拒婚的不滿,陸海洋只裝沒看到,嘴上說趕時間,要走了。
李輕舟開車的確很穩,專注,比拍戲還認真。陸海洋覺得很放心很安全,睏意涌上來,乾脆在後座上睡了個下午覺,等到被李輕舟叫醒時,機場航站樓已是近在眼前。
“好快。”陸海洋看看時間,才發現李輕舟其實開得不快,是他睡得沉,都快五點了。
李輕舟頭也不回,問:“昨晚幾點睡的?”
“不是很晚。”陸海洋含糊地說,“反正現在又有精神了。”
李輕舟找了個相對人少的地方停車,陸海洋怕他被人認出來,吩咐李輕舟別下來,下車搬行李,揮揮手就要走。
李輕舟降下車窗,墨鏡幾乎遮了半張臉,透過黑色鏡片不滿地看着他。
陸海洋又說:“我走了啊。”
李輕舟指了指自己的臉頰。
陸海洋說,“別鬧,走了,趕時間呢。”
李輕舟摘下墨鏡,露出一張帥臉,威脅:“那我下車送你進去。”
陸海洋朝天翻個白眼,“都說了別鬧,你收斂點。”話是這樣說,語氣透着不情願和不耐煩,卻實在沒什麼說服力,走近了兩步,糊弄給了李輕舟一個沒誠意的貼面吻。
李輕舟揚起嘴角:“注意安全,愛你。”
陸海洋手腳慢,走進VIP候機室時,時間也不算很富裕了。隨行的幾個該到的已經到了,不該來的也來了。兩個攝影師和陸海洋合作很久了,對於這次踩景有明確的計劃,湊在一塊聊天;編劇蝸牛是個小青年,白白淨淨坐在一邊,顯然有些緊張忐忑;而徐盛駕着二郎腿,漫不經心地翻雜誌,旁邊坐着景瑜。
徐盛說:“哎,來了,新年快樂呀陸導,不介意我公費旅遊多帶個人吧?”
“……”陸海洋在蝸牛旁邊坐下,皺眉,問景瑜:“怎麼回事?”
徐盛說:“一起旅遊咯。”
景瑜眼睛很大,也清澈,現在眼裡裝滿了侷促和不安,小聲地問:“陸導,我能跟你們一起去嗎?”
陸海洋瞪徐盛。
大概是陸海洋的死魚眼威力不夠,徐盛聳肩笑笑,一副你瞪我呀,我就要帶着他旅遊的樣子。
陸海洋明白徐盛這是不死心,還想給景瑜製造機會進劇組。一時氣惱的自作主張,卻也無奈,景瑜和他也算是有點交情,小年輕這麼乖,人都進候機室了,陸海洋不能攔着不讓上飛機。
“算了。”陸海洋妥協,“一起吧。”
飛往歐洲的飛機從北京的夜空飛過。
李輕舟驅車回家。
這個家不同於六環外的住處,是他這些年長住的地方,位於二環內,地段和綠化都很好,他一個人住頂樓,可以俯瞰到不遠處的中心商業區。
楚新雪電話打過來時,李輕舟剛把車開進了車庫。
這種住宅樓的車庫和電梯都是一戶一配的,李輕舟車庫裡原本就停了三輛車,一輛是他平時開的黑色奧迪,其他兩輛都是銀色跑車,分別是法拉利和柯尼塞克。
“回家了嗎?”楚新雪聲音很溫柔,“約定的時間到了,輕舟,我想知道你最近的情況。”哪怕楚新雪是他最親密的朋友,可是作爲心理醫生,李輕舟也只接受一個月長談一次。
李輕舟單手停車:“今天有點事,明天再說,好嗎?”
他把陸海洋的車停好,從裝行李的大手提包裡翻出了另一輛車的鑰匙,下車鎖門。
短促的鎖車門聲音讓楚新雪的呼吸一頓,她緊張道:“你要去哪兒?”
李輕舟說:“剛剛只是停車,別擔心。”
楚新雪輕柔地,接近懇求地說:“輕舟,他已經到你身邊了,不管是爲了誰,千萬別再做危險的事,答應我,好不好?”
“小雪。”李輕舟的聲音同樣很溫柔,他單薄地站立在車庫中,單手把玩着柯尼塞克的車鑰匙,忽然臉上露出了一個涼薄而詭異的微笑,“謝謝你。”
他頓了頓,接着說:“但是你應該知道,他救不了我的。”
楚新雪沉默下去,李輕舟可以想象到,這位好友是如何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也許此時,楚新雪的淚水已經不受控制地流下,強忍着控制氣息,只是不想讓他知道。
李輕舟心裡隱約有些疼痛,卻更多感受到一種快感。
而這個世界上,能夠讓他有這種快感的人,都已經少得可憐了。
“明天我們可以好好談談。”李輕舟說,“新年快樂,小雪。”
男人大多愛車,尤其是跑車。
速度令人暈眩,也令人瘋狂。
北京現有的幾家超跑俱樂部中,最神秘的莫過於SVQ,這個俱樂部據說擁有最完善的各類賽道,及世界級方程式錦標賽的服務,卻僅供會員短期租賃使用。換言之,你可以來SVQ盡情享受賽車的快感,想一個人玩也行,叫上會員朋友也行,前提是必須包場。如果已經有會員提前包場了,那麼你再有錢也沒地方開車。
這種硬性的包場規定讓滿足了一些會員百分百隱私保障的需求,由此SVQ成爲了城內最神秘的超跑俱樂部。
李輕舟站在賽道看臺區,面前是一條極長的直道,一千米出頭,僅比上海的F1賽道最長直道短了一百餘米。
閃光燈全部打開,照得整個跑車道明亮如晝。
那輛柯尼塞克正在由工作人員做最後的調試。
“又來跑直道?”
一個男孩從看臺區的小門內走了出來,賽場又大又寬闊,放大了他慵懶的聲音。他走到李輕舟身邊,遞過一支菸,“放心,沒加料。”
李輕舟接過,男孩又掏出打火機,親自動手給點上,藍色的火苗照得男孩稚嫩的五官有些陰柔,膚色蒼白,他笑着,有些抱怨地問:“怎麼這麼久沒來?”
“談戀愛去了。”李輕舟吸了一口煙,淡淡說。
他吸菸的樣子很好看,神色疏淡,菸圈擴散開去,還能顯出一分遺世獨立。
男孩有些着迷地聞着他身上的味道,拖着嗓音說:“談、戀、愛?呵呵,男的女的,有我好嗎?”
“跟你不一樣。”
“哦。”男孩說,“那你愛他嗎?”他嘲弄着說出愛這個字。
李輕舟沒說話,雖然幾個小時前,他在首都機場的黃昏下,對陸海洋說過愛他。但是現在他沒說話,只是依舊神色疏淡,抽着兩指間那支特供的煙。
男孩捂嘴嘴笑:“我想我知道啦。”
跑車的轟鳴聲在空曠的場地內作響,如一隻野獸的嘶吼。
暖胎的工作甚至也由工作人員代替了。香菸燃盡,李輕舟不穿賽車服,甚至也沒活動筋骨,直接坐進了跑車內。
所有人都已經清楚他古怪的脾氣,籤死亡免責協定,每次來都只跑一個直道,一千米。29秒,是李輕舟之前最快結束這個直道的用時。對於這些專業的跑車工作人員來說,這個速度不算快,甚至還能算比較安全。
發動機轟鳴,李輕舟只戴了頭盔,因爲只開直道,只單手把住方向盤。遠處指示燈一個個亮起,李輕舟眯着眼睛,忽然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興奮。
他彎起脣角,沒等到最後一個指示燈亮起,就一腳踩下了油門。對於頂級跑車來說,時速從零啓動到300KM/H再到剎停狀態,也許可以不超過15秒。
跑車飛馳而出。
絕對的速度激起腎上腺素的狂飆,視線兩旁的一切都在瘋狂地後退,直道的盡頭眨眼已是盡在眼前!
只短短十秒,工作人員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大吼:“準備擔架!醫療隊準備!”
男孩作爲觀衆席上僅有的一位觀衆,失態地站了起來,睜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跑車不受控制地向前衝去!
四百米,三百米,兩百五十米!
來不及了!
李輕舟的車還沒有降速!
李輕舟不想停,他在瘋狂的速度中,忽然瘋狂地笑了出來,他擡手去遮自己的眼睛,似乎是想要驅走眼前的陸海洋。
耷拉着眼睛,沒精神氣,懶洋洋的陸海洋。
其實這樣的人,會給他更多的刺激和快感吧?
在不受控制中,李輕舟終於踩下了剎車。
時速從兩百五十公里降到零,兩百多米的距離顯然不太夠,價值數千萬的跑車就這樣橫衝撞上了厚厚安全塑膠墊上。
整個跑車賽場一片死寂。
一瞬過後。
男孩傻了,衝下了觀賽席,直接往李輕舟出事的地方跑。
而在終點等待的工作人員早已圍了上去,李輕舟在車內示意自己沒事,又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從車裡走了出來。工作人員都是出了一身冷汗,這個賽場的保護措施很到位,李輕舟運氣也好,要是晚了零點五秒剎車,恐怕這時不死也得重傷了。
跑車立刻被查看,隨後開走。
幾個工作人員還是不放心李輕舟,一再詢問是否需要檢查身體,李輕舟摘下了頭盔,擺手,慢慢說,“不用。”
這是男孩終於氣喘吁吁地跑了上來,似乎是平時鍛鍊少,看李輕舟沒事,扶着膝蓋直喘氣。
幾個工作人員恭敬地叫他:“小老闆。”
男孩叫簡從,北京城內有名的三代,個性張揚,名聲浪蕩,父親有權母親有錢——SVQ俱樂部正是他成年時外公送的禮物。這時簡從早沒了先前的慵懶和閒散,瞪李輕舟:“你玩命啊!”
“沒有。”李輕舟剛從瘋狂的速度中抽身而出,這時心跳亦是快得不行,神志卻反而更清楚,清晰地看見了簡從眼中的關心,他幾不可見地皺皺眉,“沒控制好。”
是沒控制好,他現在還不想死。
李輕舟把頭盔交給工作人員,又同簡從說,“我先走了,車放在你這裡吧。”
簡從覺得今天的李輕舟太不對了,他肆無忌憚慣了,拉住李輕舟,“今天不留下來?你太久沒陪我了!”
李輕舟說:“我有交往對象了。”
簡從知道李輕舟不是在說什麼可有可無的事了,他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談戀愛,有交往對象,你幾歲了,這麼純情?他是什麼人,什麼人還能管住你了?”
李輕舟沒搭理他,越過簡從的肩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