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道明聽了程藥近一番敘叨,不禁暗暗驚歎,他雖不清楚這程藥近是何出身,卻沒料到他還有如此憂國憂民之心,於是思慮片刻,方纔開口:“將軍大義,貧道着實欽佩,只是以將軍觀大禹朝近萬年曆史,大廈將傾之危也有數次,可爲何至今天朝依舊,沒有敗亡?”
程藥近不禁一怔,細細想來,還真是如此,一時不知所言,便聽方道明接着道:“無他,只因天地自有正氣在,所謂浩然天地,正氣長存,宵小囂張之時,也是浩然正氣積蓄之時,宵小狂妄忘形之時,也是覆滅之日,陰不可久,陽不可長,水滿則溢,月盈則虧,天地萬物,萬事萬理,皆在其中,貧道認爲將軍還是莫要爲此事煩惱的好。”
“陰不可久,陽不可長,水滿則溢,月盈則虧,”程藥近小聲喃喃一遍,復又道:“依仙長所言,此乃天地運行的至理大道,小將一時無法參透,也毋需多管,只是小將自身尚有一事困惑。小將年少之時,家境貧困,先父因病早逝,獨留寡婦孤兒,家境難以爲繼,無奈之下,先母只好帶我改嫁。這一事卻淪爲鄉里笑柄談資,小將也因遭人恥笑,覺得無法擡頭做人,於是漸漸恨上先母,但先母之改嫁,卻爲小將前程帶來一絲轉機,使得我可以讀書明理,考取功名,雖說不才,卻也能搏個武家出身。待小將成年之後,歷經塵世,方纔體諒先母苦心,可惜正待我欲報答母恩之時,先母卻積勞成疾,也因病仙逝。時至今日,此事已然如心魔一般糾纏小將,每每不得安寧。另外,小將出身太師門下,現在又隸屬太尉大人所轄,生平極爲敬佩這兩位大人操守品德,只是當下真我教氾濫成災,兩位老大人卻聽之任之,不管不問,更是縱容門下學生,勾結邪教惡道,魚肉百姓,實爲小將所困惑不解。”
這程藥近一下竟說了人生大困惑,便是方道明修道多年,也是一時無解,需知這人生百年,總有磕磕跘跘,甚至歷經磨難,有的人一朝頓悟,豁然開朗,解脫自我,有的人卻是百思不得其解,越陷越深,最終落個怨天尤人,鬱鬱而終的下場,但你若讓頓悟解脫之人來解釋這其中道理,卻是無用不得法的,人生心境,皆在感悟,通與不通,皆在一念,強求不得,亦教授不得,皆是因人而異而已。
方道明道:“程將軍所言,乃是人生難題,縱然貧道修行數百年,也難以給出一確定答案。貧道年幼之時便喪了雙親,全靠好友雙親善良,接濟勾活。五歲那年,附近有一極有名氣的仙家聖地招收弟子,貧道有幸也在其例,可惜貧道幼時頑皮,閒散懶惰,一時未入那道門長老們的法眼,只在其中混了一書僮之職,更無師傅教導修行。貧道雖然知恥而後勇,勤修苦練,但最終還是被逐出了門牆,只能流浪江湖,後來軒轅山鎮妖峰上,貧道淪爲仙道門派的犧牲品,被打下萬丈血潭,活活鎮壓了一甲子。在那血潭之下,貧道卻因禍得福,苦苦修煉一甲子,方纔走脫,後來又經歷種種劫數,方纔有今日成果。後來貧道漸漸想通,於我修道之人,劫數也是修行之道,歷經種種劫,方能證道果。貧道所言只是我的修行之道,卻不知與將軍的爲官之道可有幫助。”
程藥近沉思片刻,復又問道:“父母之恩,師徒名分,何以爲報,如何解脫?”
“父母是緣分,師徒亦是緣分,緣分不在一生一世,而在千世萬世,生生糾纏,世世不休,你今生欠的父母恩,也許前世已經還清,你今生惹得師徒債,也許來世才能了卻,因果輪迴,報應不爽,將軍又何必執着於今生今世。”
程藥近聽了方道明的人生輪迴,因果循環一道,好似有些雲開日現,覺得頗有道理,又好似雲裡霧裡,不着頭腦,但轉念一想,對方乃得道高人,修行了兩百餘年方纔有今日心性,自己如何能夠比的,自己馬上便要進京,面見恩師,如何自處纔是道理。
方道明見他尚是沉思不解,接着又道:“將軍若是尚有疑惑,貧道再贈將軍一句:真性情,方是真道理。”
“真性情,方是真道理。”程藥近嘀咕一句,起身施禮:“多謝仙長,小將受教了。”
方道明笑道:“將軍莫要客氣,貧道觀將軍心有天地浩然之氣,再傳你一記道法,名曰浩然心雷,此道法修煉大成,可引天地浩然正氣,幻化心雷,去邪正心。”
程藥近只見方道明手指一點,便有一篇道法在自己腦海生根,知道自己得了莫大好處,不由心頭大喜,又是道謝幾番,方纔退下。
在程藥近退出去後,方道明身旁隨即又多出一人,正是韓清慧。後者默默看了方道明一眼,“你離開道明山陪我出行,已是察覺我心劫太重,幾乎釀成心魔,你要我隱在暗處,可是想我藉此人爲契機,堪破心魔?”
方道明也不否認:“清慧,你因爲天絕夫人之死,惹得心劫太重,如若不能堪破,恐怕今生修行不得大道。”
韓清慧見他突然提及先師,不禁秀眸泛紅:“師傅慘死,身爲弟子,我卻無能爲力,怎叫我心中不有遺憾。”
“你師傅待你猶如親生,甚至爲你們捨棄千年修行,最後落得慘死下場,我自然明白,只是人死不能復生,你卻需看淡、看開,若是因此誤了修行,天絕夫人在天之靈,也難安息。”
韓清慧神情一滯,面容掠過一絲恍惚,而後喃喃道:“我不是不想忘,不想放,只是忘不了,也放不下。”
方道明沉聲道:“我上次潛入陰曹,鬧得動靜太大,將來待我功參造化,一定再入陰曹,查出你師傅的去向,助她轉世投胎,重新修行,但前提是你要有時間等得。”
韓清慧一怔,隨即又聽方道明道:“你也莫急,來日方長,久聞大都乃天朝聖地,我倆順道遊歷一番,散散心情,說不定便是撞見機緣,解開你的心劫。”
韓清慧聽了此言,卻是笑道:“你也並非入世的性子,爲何去插手這爛攤子,朝局政勢往往波譎雲詭,且不說這程藥近的心思,單說這吳家,也是隱藏極深,這一路行來,皆是低調之極,誰又知道到了大都,會不會與太宰面前掀起波瀾。”
“我卻不需插手這朝局之事,那真我教的掌教修爲最多不過地仙元神的修爲,我看重的是其背後的勢力,爲何如此大規模的擴張蒐羅信仰之力。前番我去幽冥峽谷,搗毀了幽冥殿,但卻走脫了幽冥老祖,這幽冥老祖居然有陰曹道法,更有奈何橋與黃泉河兩件法寶,他已是元神之陽的修爲,更有隱隱突破元神無相的趨勢,最令我擔心的是,最後出手救他的居然是那從陰曹界逃出的神秘女子,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推算他們的下落,可惜不得而知,我懷疑他們隱在凡塵俗世,所以想去大都走上一遭。”
韓清慧卻是皺眉道:“這般說來,我卻擔心他們勢衆,一旦鬥將起來,我與師妹卻是幫不上你的。”
“哈哈,這你且寬心,一旦我發現他們蹤跡,便會立刻喚來劍一秀與莊萬古,怎說我們也是合作伙伴,也不能讓他們清閒了。”
韓清慧宛爾一笑,便不再多問,道聲晚安便回房繼續修煉去了。
是夜,五更未到,天色尚黑,方道明便破例喚醒了吳承恩與程藥近,只是吩咐他們喚醒衆人,立刻啓程,原來那瓜州督府周康已從昨日與程藥近的交談中察覺到了蛛絲馬跡,恐怕很快便要來此拿人,興風作浪。二人知道他乃得道仙人,擅於推算,耽誤不得,便立刻去了,不屑片刻功夫,已是整裝完畢。方道明大袖一揮,收了衆人,便離開了驛站,從容走脫。此去數千裡皆是瓜州地界,方道明也不停留,直到了京州地界,方纔放出衆人,重新駕馬驅車,趕往天朝聖地大都。
這一路無論是吳家子弟,抑或程藥近親兵,皆是興奮莫名,原本一月的行程,居然走了不到半月,而且全仗方道明這位神通廣大的老神仙,方纔避過許多劫難,不曾折損人手,對方道明的敬仰之心,一時如滔滔江水,一發不可收拾,那好武的吳承武更是整日纏着磕頭,央求傳個一招半式。
方道明也不藏私,一視同仁,皆是指點一二,而且許下承諾,誰若是可以修煉氣功,打通周身三百六十五處穴竅,貫穿任督二脈,連接天地二橋,便可去道明山學道。
這一句便如興奮劑一般,頓時激得這幫狼崽子們嗷嗷亂叫,便是程藥近,也有一絲心動。
這般一路無話,行了三日,終於與太宰大人派來迎接的隊伍接上,衆人不禁嘆氣,這趟萬里之行終於快要接近尾聲,又是三日,天朝聖地大都城遙遙在望,那雄偉壯闊,繁華富饒的城池已是依稀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