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薩羅人魚
阿伽雷斯展開雙臂,完全擋住了我的去路,他仰着胸膛,軀體微微向後彎折着,一種奇異的皮肉開裂聲從他的背後響起,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掙破他的身體生長出來。我和雪村都震驚僵在那兒,看見阿伽雷斯已經盡黑的髮絲彷彿活物般漂浮着,形成了一團黑色的霧氣,幾條海鰻粗細的觸鬚舞動着,自他的頭髮間蜿蜒而出,轉瞬邊鑽進水裡向我襲來!
“小心!”雪村驚叫起來,揮起蹼爪試圖爲我擋住它們,卻被阿伽雷斯的尾巴狠狠掀在了一邊,重重的砸在牆壁上,那利如鐮刀的尾鰭劃爲一道黑影就朝他的頭頂上劈去,生死一線的時刻,我想也沒想便本能地撲上去把雪村推開,頭頂的一道寒意貼着我的頭皮划過去,堪堪懸在我的脊背上,不動了。
雪村歪倒在池壁上,一縷藍色的血液從他的額頭上淌下來,阿伽雷斯迅猛的攻擊使他暈厥了過去。
我將他推到牆角處,戰戰兢兢的回過身去,他的尾鰭正極近地抵在我的額頭之上,那血紅色的尖端好似渴望着殺戮,在我的鼻樑上細細比劃着。我屏息將頭稍稍挪開幾分,將被他擋住的視線投向他的臉。阿伽雷斯正面無表情的盯着我,就彷彿在思考該怎樣切開我的頭顱,尾鰭卻緩緩橫擺過去,擡起了我的下巴,目光聚集在我的臉上,眼睛眯了一眯,就像在努力辨認和回想着我到底是什麼人。
這是我又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可此時我面對的這個死神,卻是阿伽雷斯。他可以殺死我,卻沒有那麼做,那是否證明即使是在異化狀態下,他仍然保有一部分原本的意志呢?我說不定可以加強他的這部分意志,使它與他身體裡的黑暗物質對抗。
這個念頭驅使我擡起手,小心翼翼的如同一個試圖觸碰火焰的人那樣撫上他的尾鰭,順着細緻堅硬的骨刺紋理顫抖地摸上他的鱗片,他的魚尾因此而產生了輕微的抖動,從水中擡起來貼上我的胸膛,而他的眼皮更眨動了一下,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好像又恢復了生機。
“恢復成你本來的樣子吧,阿伽雷斯!你不想傷害我的對不對?”
我的心裡瞬間升騰起一絲希望的光亮,急切的呼喚着,將他的魚尾摟在懷裡。可這下子他卻像觸電似的,魚尾往回猛地一縮,水裡的黑色觸鬚一股腦襲捲而來,緊緊纏住我的手腳,將我一下子從水裡拎到了他的身前。我看見他的鱗膜裡鼓囊囊的,那團我曾經見過的異態□官驟然爆出了體外,張牙舞爪的扭動着,每一根的頂端都吐露着黑絲般的“yoila”,急不可耐的要鑽進我的雙腿之間。顯然阿伽雷斯體內的暗物質在驅使他將被污染的種子植入我的體內。
“放開我!阿伽雷斯!”回想起兩次被弄傷的恐怖經歷,僅存的一絲僥倖也在腦子崩弦,我意識到阿伽雷斯在這種狀態下壓根就不是阿伽雷斯,我必須得保護自己爲先。我胡亂踢蹬起他的魚尾,手握成拳揮舞擊打着,迫使他身下的東西遠離我,我爆發出的力氣幾乎達到自己的極限,以至於牙關都咯咯作響。腳踝雖然立即被他的蹼爪牢牢擒住,卻也一時半會侵入不進來。
那些觸鬚不依不饒的纏住我的腰,將我託舉在半空之中,從袖筒、衣領、下襬無孔不入的鑽進我的衣縫之間,猶如汲取溫暖的毒蛇在我的胸腹上肆橫,然後像找到目標般,着力摩擦着撓颳起我胸前的兩點。
“呃…不……”
軟處遭襲,我剎那間觸電般地打了個激靈,雙腿不由一軟,鬆懈的瞬間就被他趁虛而入的沿着我的腿根滑入幾分,頃刻就戳破了我的褲底,鑽進那些包裹着我傷處的繃帶裡來,在縫隙間穿梭着,一點點拆開嚴密的包紮,尋找着可以進入我身體的入口。我疼得腿筋發抖,血管根根從我的頸間爆凸起來,我感到屬於人魚的力量在我的血液中岩漿般的流竄着,即將就要如火山爆發。尖銳的指甲與蹼膜從我的手上萌芽,獠牙也在牙牀中鑽擠出來,頂着我的上下鄂,在阿伽雷斯的舌頭撬開我的嘴脣時,我條件反射的用力咬了他一口,濃稠的黑血一下子匯進我的口中,我一不留神的嚥了進去,嗆得猛咳起來。
而阿伽雷斯卻將舌頭送得更深,使我合不攏嘴的承接着他的襲吻,像吸血鬼那樣吮吸着我的津液,彷彿要將我的體內水分活活榨乾。我掙扎着與他相持着,被蹼膜粘連的手指在反抗中刺入他堅韌的皮膚裡,可他就像毫無知覺,連眼皮也不曾動一動,神情陰狠而冰冷,即使明明是在親吻。
這時我才意識到他以前對我有多麼溫柔,就算在發情的巔峰狀態,他依然不會讓我感覺到一丁點的身體疼痛。可現在他就像是能毫無顧慮的將我弄死,佔有慾並不能代表什麼。佔據他軀殼的是另一個完全陌生的黑暗生物,我甚至恐懼的覺得我已經好像失去阿伽雷斯了,失去了那個從我幼時就將我視爲珍寶、深深愛護我多年的強大存在。我剛剛愛上他,然而,也許就要錯過他了。
這時我聽見雪村的聲音遙遠的飄來:“殺了他!只有你能!只有繼承者有力量殺死前任首領!攻擊他的心臟!”
我的腦內猶如被閃電劃過,求生的本能使我胡亂摸索着阿伽雷斯的胸膛,我的手指還可以活動,能摸到裡面砰砰跳動的東西,我也許真的有能力殺死他成爲下一任的人魚首領,也許阿伽雷斯在艙室裡跟我說的那句話就是這個意思,他做好了這個準備。可我知道我沒法像雪村對阿修羅刺出那致命的一刀那樣對阿伽雷斯下手。
可就在這個時刻,我的身上忽然間一輕,阿伽雷斯停止了對我的襲擊,眼前藍影一閃,我這纔看清雪村撲在了他的身上,魚尾緊緊的纏住了他的身體,可立刻就被阿伽雷斯有力的蹼爪猛地扯開來,抓住他纖細的脖子,毫不留情的將他砸在了乍然破碎開的水池玻璃之中。一塊鋒利的碎片劃開了雪村的頸側,他奄奄一息的靠在池壁上,嘴脣一翕一合:“殺死他……結束一切吧,這是我沒能辦到的事。”
我震驚地上前幾步,卻被阿伽雷斯再次挾制住了身體,眼睜睜的看着大片的洇藍染滿了雪村的身體,一縷黑色菸絲自他的頸間傷口裡鑽出,彷彿有意識一般穿過底艙的天窗,消失在黑暗之中,我知道那個埋藏在雪村身體裡的人魚孢子也許帶着他最後的執念去了阿修羅那裡,去了結他們跨越了半個世紀的愛與恨,和永生相隔的遺憾。
可該死的,我不甘心,我絕不認命!我不想阿伽雷斯也成爲我的遺憾!
我收緊牙關兇猛地咬住了阿伽雷斯的嘴,我清晰的聽到我們接觸的脣間撞擊出一聲犬牙交錯的悶響,我懷疑我把他的舌頭幾乎咬斷了半截,他的手臂鬆動了一下,我抓住這個時機朝他反撲過去,我不知道我爆發出的力氣有多驚人,在阿伽雷斯挾制我的瞬間,我的身體已將他撞倒在身後玻璃上,隨着嘩啦一聲清脆的裂響,水池裡的水傾斜而出,我們兩一齊摔在了地上。我壓在他的身上。他那些已經變爲黑色的濃密髮絲散亂鋪開,讓我得以看清他頭髮下隱藏的光景———
一團形如水母般的黑色寄生物附着在他的頸後,或者說是那裡長出來的更爲準確,在阿伽雷斯的蹼爪掐住我的脖子的同時,我搶先跪着壓住了他的魚尾,並一把抓住了那些扭動的黑色觸鬚。溼熱的液體隨着我的怒吼就要奪眶而出:“把阿伽雷斯還給我,你這醜陋的傢伙!”
“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我咬牙切齒的重複着,淚水一滴滴從臉頰上滑進阿伽雷斯的眼裡,然而他只是冷冷的注視着我,深井般的眼底彷彿能吞走我全部的情緒。我忽然發現我從出生起到現在,所有的眼淚都是因他而流,我從來沒有爲其他人哭過,哪怕是爲自己也不肯慷慨。可現在連我的哭泣也不能使阿伽雷斯動容,難道剛纔他的猶豫僅僅是我的幻覺嗎?
彷彿是爲了應證這點似的,我的脖子被他的蹼爪掐得更緊了,我的力量始終無法與阿伽雷斯相提並論,他沒費什麼力氣便將我反壓在身下,那沉重的魚尾緊緊卷着我的雙腿,壓制着我的每一寸掙扎。我開始感到窒息,頭腦因缺氧而陣陣暈眩,眼前也模糊起來。
瀕死的混亂中,我感到雙腿被他大大撐開,脖子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是阿伽雷斯在撕咬着我,他也許想與我結合,再把我吃掉,而且是真正意義上的食用,就像是螳螂交合時那樣。我禁不住在失血的極度痛苦裡想像當阿伽雷斯清醒過來後,發現我支離破碎的死在他手裡的表情。
生死好像是一線之間的事情,許多的浮光掠影從我的腦海裡滑過又一閃即逝的溜走,當我清醒過來時,我才發現阿伽雷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牆上的裂縫也不復存在,剛纔發生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個驚魂噩夢,只有倒在地上靜靜死去的雪村是真實存在的。
我擡頭望去,窗外的迷霧已經漸漸散去,天色恢復成了陰沉的白日,雨滴淅淅瀝瀝的落滿了玻璃,如泣如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