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錢時中

“曹大姐她絕對不是神經病!”

“她娃兒說她神經病,醫生說她是神經病,周圍人都說她是神經病,她不是神經病還能是啥子?”

“你到底向到哪邊說?”

“你聽不懂麼?!”

……

依舊劉衛東家裡客廳。

依舊是這幫子受害者們,但相比於上次聚會,人數又削減了三分一。

小小的客廳,寥寥數人。

面紅耳赤的爭執下,是掩飾不住的慌亂與怯懦。

錢時中楞在沙發上,目光空洞。

他爲了這個案子奔波甚多,不顧老邁病殘之軀,不停地收集證據,拜訪舊友。

可是。

努力越多,付出越多,失敗帶來的打擊就越加沉重。

他比場中任何一人,都要更加的失落、迷惘、慌亂、無助,甚至於還有一點絕對不會承認的恐懼。

“老錢?老錢!”

旁人的呼喚把他從呆滯中拉出。

他擡頭看過去,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他。

“你說些啥子嘛。”

說些什麼?還能說些什麼?

老錢張了張嘴,渾渾噩噩地說了些鼓勵的話;渾渾噩噩地解散了聚會;渾渾噩噩到了樓下,一摸口袋,車鑰匙忘了拿。

…………

命運予人最惡毒的玩笑,莫過於將希望遞到眼前,又使人眼睜睜看着它毀去。

鄒萍躺在輪椅上,無神地盯着天花板。這個即便半身癱瘓,也依舊尖銳倔強的女人,此時此刻卻是少有的露出了疲態。

劉衛東守在她身邊,握着妻子的手一言不發。黃狗好似也察覺到了主人的心緒,爬伏在輪椅邊,低身嗚咽。

聚會已然散去,房間裡靜悄悄的,只有窗外的車鳴人聲不斷擠進來。

“劉哥,鄒姐。”

旁邊響起一句招呼。

卻是一個年輕人杵着柺杖倚在門邊,目光透着踟躕。

年輕人姓孔,也是採石場黑牢受害者的一員。其他人暗地裡都叫他“17”,這是關押他的石牢的編號。

所有人裡,他被關得最狠,傷得最重。讓其他人心有慼慼,印象深刻。

“是小孔啊。”瞧着有外人在,劉衛東勉強擠出一絲笑來。“東西忘了麼?”

年輕人搖搖頭。

“我要走咯。”

這話說得劉衛東有些莫名其妙,但他還是叮囑道:“那慢走,注意安全,明天……”

年輕人卻打斷了他的話。

“我要離開綦水咯。”

這話說完。

劉衛東一愣,鄒萍卻是一怒。

她猛地轉過頭去,一肚子惡毒的咒罵熟練地涌上嘴邊,可當她看到年輕人,看到年輕人手邊的柺杖,她卻想起去醫院探望的那一幕——那時,小孔正在換藥,慘白的臉上全是命懸一線的虛弱,大腿上的層層繃帶解開後,是潰爛到骨頭的傷口。

於是乎,到了嘴邊的謾罵竟再難以出口。

她又想起章潔,想起曹小芳,想起老錢的迷茫與無助,怒氣竟是一點點消解了下去。

“走嘛,走遠點。當逃兵總比當叛徒好。”

鄒萍的聲音一點點低沉,但年輕人卻沒有就此離開,反倒走了過來。

“鄒姐、劉哥。”他抿了抿嘴,“你們也曉得,我不是本地人,在綦水也沒個親戚朋友。前段時間住院,是你們幫到起在照顧我,特別是劉哥,給我燉湯,扶我上廁所……”

劉衛東搖搖頭。

“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年輕人沒有回答,卻反而拋出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反問。

“你們曉得太極會所麼?”

兩口子當然知道,這是個當地的一個老牌會所,號稱綦水的“天上人間”。兩口子沒想明白年輕人爲什麼提起這個,就聽着他繼續說道:

“那個會所的老闆叫何太吉,是個人脈、資歷都比較老的中間人,他經常幫洪岱海和一些白道上的人物牽針穿線,在包間辦點小聚會聯絡感情。我原本就在這個會所做領班,但前一段時間,我老家人給我打電話,說我爸突然在工地上暈倒,到醫院一查,是腦癌。但發現得還算及時,能救,但前前後後需要一大筆錢。”

他取出一根菸,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我可能一輩子都掙不到那麼多錢。”

他笑了笑。

“所以,我就起了歪心思。我在會所最好的包間安上了攝像頭,正好拍到了洪岱海和一些白道上的大人物,我就拿這個視頻去向洪岱海要錢。結果你們也看到了,錢沒有到手,自己先被逮到了。”

他頓了頓。

“還好洪岱海想要那個視頻,我咬死了不說,他的手下也不好弄死我。”

年輕人拍了拍柺棍。

“就是丟了條腿。”

劉衛東驚訝道:“你先前不是說,你被關起來,是因爲欠高利貸還不起麼?”

“那是騙人的。”

“爲啥子?”

“因爲我還想用視頻換錢。”

年輕人臉上露出歉意。

“說實話,對不起你們。前幾天,我一直在和楊三立談價錢,但一直沒談攏。”

突如其來的真話讓兩口子面面相覷,心裡也五味雜陳。

罵他?小孔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安慰他?可自家的苦難又如何釋懷呢?

兩口子一時間也不知該作何反應,最後,也只是問道:

“爲啥子今天說出來?”

“昨天晚上,我大伯給我打電話,我爸爲了不拖累我,在醫院跳樓咯。”年輕人臉上十分平靜,甚至於露出個莫名的笑容。“他喊我趕緊回去鬧醫院。”

“那你……”

劉衛東終究是性子溫吞,一些話在腦子裡轉了一圈,還是沒有說出口來。

可年輕人卻似乎猜透了他的想法。

“這次差點死在石牢裡,是運氣好,碰到了李記者。等紅茅的人騰出手來,下次恐怕就沒得這麼好的運氣咯。”

年輕人的眼睛出神地望着虛空。

“我家裡還有個小弟,他還在讀書,成績好,肯定比我有出息……我不能死。”

“我明天就會老家,他洪岱海手再長,也伸不到那麼遠。”

“錢我不要了,但我覺得這個東西。”

年輕人從懷裡掏出一個U盤。

“你們可能需要。”

鄒萍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來,可劉衛東卻按着她的手。

“你爲啥子不給袁隊長?”

年輕人坦然道:

“我信不過當官的。”

劉衛東還想再問,鄒萍卻掙脫開來,一把抓住了U盤。

年輕人好似卸下了什麼重擔,他鬆了口氣,又鄭重提醒道:

“你們一定要小心,這個東西不到關鍵時刻,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

“你放心。”

鄒萍把U盤貼在胸口,攥得緊緊的。

“我就是死,也不得讓人把它搶走!”

…………

臨江的某個茶館。

雅間。

一壺清茶,憑窗對坐。

錢時中望着茶水浮起的白氣,愣愣出神。

他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偷聽?又爲什麼要匆匆逃離?

思前想後,只得歸罪於身體自行其是,與本人意願無干。

“老錢?老錢!”

他恍然驚醒,瞧着對面老友關切的眼神,他意識到,自己又走神了。

近來走神的次數,比往常頻繁許多。

老錢不禁想到:莫非自己真的老了?

他隨之把這疑惑拋諸腦後,接上了先前的話題。

錢時中把自己的老友約來見面,自然不會僅僅爲了一口茶水,他是想着請老友出手相助,施加影響,推進案情發展。

可是沒想到。

“老錢,我勸你還是收手。再鬧下去,對兩邊都沒得好處。”

鬧?!

錢時中本就有些恍惚,這下更是怒從心起,脫口而出。

“怎嘛?你也被收買啦?!”

這話一出口,老錢就後悔了。

果不其然,老友把桌子一拍,黑了臉。

“錢時中!你放啥子狗屁!老子一輩子清清白白,敢指天發誓,沒貪過一分錢。”

老錢也是豁出去了。

“你沒貪?那你爲啥子要幫着黑社會說話?!”

老友“騰”一下站起來。

“你以爲我看得慣洪岱海那幫人,老子也恨得他牙癢癢的。”

他暴躁地在包間裡走來走去。

“你只想着扳倒洪岱海,但你想過沒得,紅茅集團垮了有啥子後果?”

後果?

老錢當然清楚。

紅茅集團可說是綦水的經濟支柱。

這些年綦水各方面的飛速發展,都離不開紅茅集團的支持。

民衆靠它求食,官員靠它撈取政績。

但是。

“他那些個東西是騙人的呀!”

“騙人的?”

老友搖頭失笑。

“每年近億的稅收是不是騙人的?解決的幾千個就業崗位是不是騙人的?幾萬戶藥材種植合作戶是不是騙人的?”

“如果這些都是騙人的,那好,我再問你。”

“他們出資修建的紅茅二橋是不是騙人的?他們投資規劃的大學城是不是騙人的?”

“老錢,我們都這麼大把年紀了。你難道還沒看清楚?”

“這社會上的真真假假、對對錯錯,就真的能分得清楚明白麼?”

“你以爲你在維護公道正義?”

“不!”

“你是站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面,是不顧大局。”

老友最後嘆了口氣。

“你回去仔細想一想。”

“好自爲之。”

…………

又一次不歡而散。

但不同於以前,這次,錢時中心裡的某些堅持已然搖搖欲墜。

在回家的路上。

老錢反覆思索,他當初跟洪岱海對上的初衷究竟是什麼?

是意氣用事?

相較於承受的苦難,面對的困難,未免可笑了些。

是爲國?

可老友卻明明白白告訴他:那是自作多情,是一廂情願!

爲民?

他擡頭四顧。

小區角落裡,幾個聚在一起瞧瞧衝他指指點點的長舌婦,頃刻如鳥獸四散;往日裡,如若撞見,必定熱情喚一聲“錢部長”的老鄰居們,此時卻是遠遠就避開,好似他是條渾身惡臭的賴皮老狗。

直到回了家,錢時中依然是滿心疑竇。

家裡,不務正業的老二窩在沙發上,只顧玩兒着手機,眼皮也沒擡一下。老大倒是注意到了他,但張口就是勸他不要再耗下去。

“一天打倒這個,打倒那個,最後你能打倒哪個?維護公道?維護正義?你看周圍哪個理解你?哪個又承你的情?”

老錢被說得火起。

你是我老子(爸爸),還是我是你老子?

他大聲嚷嚷。

“就算沒得人理解我,我也要站穩了立直了,給後人做一個榜樣!”

這句氣話剛說出口,就好似一道明光,照亮迷茫。

對呀!

老錢好似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我是給後人作一個表率!

可老大卻冷笑了一聲。

“後人?榜樣?你先去看下丫丫再說。”

…………

丫丫是老錢的孫女,才上小學三年級。

老錢找到她時,小傢伙正委屈着,皺巴巴着一張小臉,看得老頭心都化了。

“爺爺,不想讀書咯。”

“爲啥子啊?”

“同學都欺負我,不跟我玩。”

老錢只當是孩子之間的小矛盾,笑了笑。

“他們爲啥子不跟你玩啊?”

“琪琪說,你要搞垮公司,他爸爸要失業了,我們家要害得他們家沒得飯吃咯。”

“二娃說,公司垮了,大學城也開不下去了,他姐姐也畢不了業,我們家害得他姐姐沒得書讀咯。”

“老師說,公司垮了,遊樂園也要垮了,我們家害得小朋友不能去遊樂園了。”

……

丫丫掰着手指,一樁接一樁說下去,老錢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凝滯。

最終。

小孫女用大眼睛看着他,長睫毛撲閃撲閃的。

天真無邪的童聲好似一劑毒藥注入他的心裡。

“爺爺,你是壞人嗎?”

…………

錢時中感覺到,自己心裡好似有什麼東西被戳破了,魂靈輕輕飄地往下沉。

恍恍惚惚裡。

他聽到有人在摁門鈴。

聽到有人在開門。

聽到老大熱情說道:

“楊總?歡迎歡迎!”

……

“那這樣一來,我們兩邊兒就談妥了。”

楊三立笑吟吟站起來,矜持地伸出手。

“錢部長,一言爲定喲。”

老錢埋着頭沒有回答,他塌在了沙發上,像是被抽走了脊樑。

旁邊老大見了,趕緊探過身,握住楊三立的手,使勁晃了晃。

“一言爲定!一言爲定!”

老二更是一聲歡呼。

“談好了?那我可以加羣了麼?”

他抱怨道。

“最近我身邊好多朋友都加了羣,就是因爲老爸,他們不讓我加,我都落伍咯。”

“啥子羣?”

老錢聞言,終於有了些反應。

楊三立笑道:

“那只是我們洪總爲了紅茅市的社區和諧,組織大家建的一些治安互助羣。主要是爲了監控一些不和諧的份子。”

說完,他將手機遞了過來。

老錢接過來一看,卻是個滿員的微信羣,叫“紅茅和諧互助第13羣”。

他隨手一劃,便是呼吸一滯,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自己慌張逃出劉衛東家。

他看到自己和老友在茶館會面。

他看到自己失魂落魄地走進小區。

他看到袁嘯川,看到曹小芳,看到劉衛東……他看到了他們在外面的一舉一動,點點滴滴。

楊三立的聲音在耳邊解釋:

“都是挑一些信得過的人加進羣,平時撞見一些可疑的人或者可疑的事,就拍下來放進羣裡。我們公司也經常發點紅包,調動大家的積極性,要是拍到重要的,還有單獨的獎勵……”

錢時中只覺得腦子在嗡嗡作響,後面的話已然聽不清了。

他看着楊三立臉上似有似無的古怪笑容,忽的想起慶祝會時,楊三立說過的那句話。

“你們以爲你們只是在挑戰洪總,挑戰紅茅集團?不,你們挑戰的是整個紅茅市。”

他覺得自己魂靈裡,有什麼東西破滅了,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某些他最後的堅持。

他忽的感到一陣輕鬆,甚至於暢快。

他挺直了身子,看着楊三立。

“我要起復。”

楊三立懵了一下。

好在他算是個白紙扇,肚子裡有些墨水,意識到錢時中是說,他想要重新當官。

“沒問題。”

他點了點頭。

可是。

“原職。”

這下,楊三立臉上的笑淡了下去。

“老錢,做人不能這麼貪心。吃得太多,最後還不是要吐出來。”

老錢沒有反駁,他只是說道。

“17號。”

他又加了句。

“監控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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