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五十七三年前的變故
從蘭登的辦公室出來,方曉翎看到貝克和艾薇坐在樓下的草地上。她不想去打擾他們,就到許先生的房間坐。林嘉蘭逗得許先生很開心,並拿露西亞的事揶揄他,許先生還是不承認也不分辨。
當林嘉蘭走開時,許先生問方曉翎:“你和劉遠緯在拍拖?”方曉翎笑着搖搖頭,許先生嗯一聲,就不再問了。
中午,在醫院附近的餐廳吃飯,方曉翎發覺艾薇的話比昨天多,興致也很高。方曉翎原本有點擔心艾薇會拒絕她的建議。可當她提出讓艾薇暫時搬到宿舍居住時,林嘉蘭拍手叫好,並摟着艾薇的肩叫她不許說不,艾薇就裝着不敢說不。吃完飯,林嘉蘭要艾薇陪她去購物,方曉翎自己回宿舍做作業。下午,兩個人很快樂的回來,林嘉蘭爲艾薇買了不少日用品和衣服。晚餐是艾薇做的,雖然簡單,但十分可口。
夜深,林嘉蘭已經睡了,方曉翎還在爲最後一道難題傷腦筋。艾薇加熱一杯牛奶放在方曉翎手邊,她坐在旁邊伏在桌上。方曉翎看艾薇,她在望着自己,神情很平靜,還有點滿足感。方曉翎不去管她,直到終於完美的把題目完成,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她又看着艾薇,發現她姿勢表情幾乎沒變過。
方曉翎喝了一口還有餘溫的鮮奶,問艾薇:“艾薇,你還不睡?”
艾薇眨眨眼,看不出一絲倦意:“我不困,那時候在酒館打牌,這時候纔剛開始。”
“酒館這段時間裝修,你到哪去了?”艾薇不答,方曉翎說:“快去睡吧,長期熬夜對身體不好。”
“你也還沒睡。”
“我要完成作業啊。”方曉翎關掉手提電腦,她原來想問“你有多久沒上學了。”話到口邊收了回去。
“你功課那麼忙,早上還陪我去醫院?蘭登叫你管着我對不對?他真傻。”
“你都這麼大的人了,連你爸爸都管不住你,誰能管得住你。”方曉翎收拾好明天上課的資料,將鮮奶一口喝光:“好了,快睡覺吧,上鋪已經收拾好了,你想睡上面還是下面。”
艾薇靠在椅子上,凝視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雙手,似乎是猶豫了片刻才說:“我爸爸他不是管不住我,他是從來不管我。從小到大別說是打我,連訓斥都未有過。他對誰都是一副怯弱的樣子,特別是對媽媽。而我媽媽似乎也很滿足這種現狀,她幫他學站立,學走路,卻從不幫他學自立。她似乎很高興爸爸什麼事情都要依賴她,不喜歡爸爸有什麼比她強。”
方曉翎想到貝克說過的關於板栗的事,想象着麗莎盡心竭力照顧着十七歲的貝克到二十歲,直到他終於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在旁人看來,這是一段很勵志兼浪漫的故事,但卻隱藏着不爲人知的秘密。
艾薇嘴角牽起一絲自嘲的笑容:“我媽媽也是一樣,只將心思放在爸爸身上。她從不關心我幾點鐘睡覺,學習成績好不好,生活得開不開心。我的童年好像很幸福,因爲我幹什麼都沒人管,夜裡玩到幾點都沒人催我睡覺。因爲媽媽只關心爸爸,擔心他會收傷害,又約束着他不要比她強。她什麼事都要和爸爸比,但有一件事她不可能超越爸爸。”
“我覺得爸爸很能幹,他聰明,什麼都能學會,但就是顧及媽媽的想法。有很多事情他明明可以做得很好,卻裝作學不好。但在牌桌上,他就無法掩飾了,那是他的事業,也是我們家的經濟來源。我們全家都會打德州撲克,我6歲就學會了,10歲的時候就比媽媽打得好,爸爸偷偷對我說的。媽媽經常去打牌,也參加比賽,雖然她有足夠的理智不參與很大的牌局,但也經常輸。輸了又不服氣,爸爸參加比賽成績不理想的時候總是喜歡和他爭論。爸爸雖說想讓着她,可打牌的策略是沒法僞裝的。於是,到了後來他們就經常因爲某把牌打得對不對而吵架。”
艾薇的臉色慢慢變得蒼白,似乎開始想起難以忍受的事情,她還是努力說下去:“那一天,他們吵得非常厲害,就是爸爸輸給Johnny那天。媽媽不停的在咒罵爸爸打得不對,其實她是在拼命貶低爸爸的技術,用來滿足她內心的虛榮感。爸爸終於氣不過,一口氣說出了媽媽打牌的所有弱點,意思就是她根本上就是條魚……”
方曉翎見艾薇的神色越來越緊張,這件事雖然已經過去了三年,但對她的刺激看來還很深。她伸手握住艾薇的手腕,溫言說:“艾薇,如果你不想提,就別再說了。”
艾薇望向方曉翎的眼神中甚至帶着一絲恐懼,當年她才十四歲,突然從一個完整的家庭變得孤身一人,不難想象那時候她受到了多大的衝擊。但她還是說:“我要說,也許你真的可以幫助我爸爸康復。爸爸這樣說了之後,媽媽臉色鐵青,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躲在沙發後面連氣都不敢喘。媽媽雖然很少管我,但她罵爸爸我就見得多了,爸爸這樣激烈的反駁我從來就沒見過。她突然轉身,頭都不回走出了房間,爸爸則跌倒在沙發上,滿頭大汗,不住的喘氣。過了一會,我聽到大門開關的聲音,心想媽媽出去了。我倒了杯水給爸爸,他將我摟在懷裡。我聽到他在嗚咽,我心想媽媽出去一段時間也好,但從那時開始,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媽媽走了,爸爸就躺在牀上一動不動。我不敢去上學,每天在房間裡陪着他。他什麼都不做,只是望着房間一角的輪椅,他以前坐過的,也不說話。我真害怕,過了三天,冰箱裡面的食物都吃完了,我拿信用卡去超市買,發覺超支已經超過信用額度。爸爸開始發燒,我沒有辦法,只好打電話給蘭登。他把爸爸送去醫院,我自己在家,一直沒去上學,每天到處去找媽媽。過了十幾天,沒有找到,倒是警察上門了。”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有律師,有警察。爸爸一直躺在牀上什麼都不管,只有蘭登幫了我一點忙。我搞清楚了,原來媽媽拿走了家裡所有的錢,她提走所有的存款,還把信用卡都支付超額。如果時間允許,我想她會把房子也賣了。她至少拿着四、五百萬現金,就這樣失蹤了。我想,她是要去賭,她要證明她比爸爸強,在牌桌上。像她這樣一條魚,帶着這麼多錢去賭,結果一點不難想象。所以我一直對爸爸說,她不可能會回來了,但他不願意相信。”
方曉翎不禁惻然,艾薇思維很清晰,說話有條理,很懂事,也很堅強。如果不是因爲有這樣不同尋常的父母,她可以受到很好的教育,健康快樂的成長。她肩負了這樣一個重擔,努力希望父親能夠從夢幻中醒過來,貝克卻一直執迷不悟,難怪她會如此惱火。然而只要對她父親的康復有幫助,她就會很快的轉變,對自己敞開心扉。方曉翎問艾薇:“你並不是那麼恨你媽媽,對嗎?”
艾薇擡頭望天花板,口氣變得冷淡:“我沒有在想我恨不恨她,我只想爸爸快點恢復過來,我們可以重新一起生活。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只有我們兩個,爸爸一見到她就會戰慄。”
“今天蘭登對我說了,你爸爸的情況有了很大進展,我想他很快就會康復的。”方曉翎心想,這對夫妻的感情也真是特異。
想着艾薇的事,方曉翎難以入睡,倒是上鋪的艾薇睡得很香,也許是因爲將心事傾吐出來的緣故。不知到了幾點,方曉翎才迷迷糊糊睡着,星期一早上被艾薇叫醒時頭痛欲裂。艾薇煮好了早餐,還爲方曉翎和林嘉蘭準備了洗刷用具。原本想着上午的課程很難熬,但到了教室,卻得到意外的消息,史密斯教授臨時被邀請到其它州參加研討會,本週停課。教室裡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於是,大家度過了很輕鬆的一週。
輪到艾薇,她打出來的是:TJKQA順子。
大家的牌都不多了,到林嘉蘭,她舉手支額考慮片刻,方曉翎知道其實她什麼都沒想。然後她打出來的是4444,炸彈!
“6666,炸彈!然後是一對2,哈哈哈哈。”艾薇拍手大笑,她又贏了,還在結束前引誘到林嘉蘭出炸彈。
林嘉蘭氣得哇哇叫,方曉翎搖搖頭扔掉手牌笑着說:“蘭蘭你就是從來都不用心,連基本的記牌都不去做,艾薇纔打了不到一個星期就比你打得好了。”
林嘉蘭氣鼓鼓的說:“鬥地主有什麼好玩啊,我纔不會浪費心思在這上面。”
艾薇笑着去呵她癢:“可是,你星期一教我的時候很感興趣的樣子,你還說鬥地主比德州撲克好玩。”
星期一晚上,難得沒有功課的兩人和艾薇商量要玩什麼。艾薇想打德州撲克,可林嘉蘭不感興趣,而且三個人也不好玩。林嘉蘭提出打鬥地主:“三個人的撲克遊戲,肯定是鬥地主最好玩,而且世界上會玩鬥地主的人肯定比德州撲克多。”
“什麼是地主?”艾薇茫然問,當方曉翎努力想辦法解釋令她明白後,她又繼續茫然問:“爲什麼農民要鬥地主?”
方曉翎啼笑皆非:“這種問題沒必要搞清楚了,我們還是來講鬥地主的規則吧。”
鬥地主規則很簡單,艾薇一學就會,而且一天比一天有進步。方曉翎刻意多陪陪她,推掉了星期二的社團活動。宿舍裡面多了一個人,熱鬧和快樂的氣氛多了不止一倍。經過幾天接觸,方曉翎發覺艾薇是個很好相處的女孩,和酒館裡認識的截然不同。她會主動煮三餐飯,打掃宿舍衛生,而在方曉翎和林嘉蘭做作業的時候從不干擾她們。她會靜靜的坐在一角看着她們。看得出她很享受羣體生活,她把林嘉蘭當成是要好的夥伴,而對方曉翎則帶上了對姐姐一樣的尊重。雖然,她的經歷令方曉翎覺得,自己其實並不比她成熟多少。
這天是星期四晚上,那把牌之後,林嘉蘭賭氣不玩了。艾薇也沒有失望,她很快就逗得林嘉蘭重新開心起來,和她比起來,林嘉蘭像小孩子多些。林嘉蘭很熱衷的和艾薇商量明天去幹什麼,因爲星期五沒有課,艾薇卻用抱歉的語氣對她說:“明天我想去參加曉翎的社團活動。”她和林嘉蘭說這話,眼睛卻望着方曉翎。
“哦,你想打牌了嗎?”方曉翎不置可否:“可是你還未成年,酒館老闆不管你,我們的會長卻未必允許你加入喔。”
“就算是去發牌,在旁邊看看也好啊,自從酒館裝修以來,我就沒有打過牌了。”艾薇用假裝哀求的語氣說,她再也不和方曉翎鬥氣了,反而很喜歡扮演妹妹的角色。
“如果我帶你去打牌,你會回去上學嗎?”方曉翎知道艾薇這幾天沒有上學,也不知道三年來她到底停課了多長時間。
“我很久沒去上學了,估計現在回去學校也不收。就算去求校長,也得我爸爸出面才行啊,所以,等我爸爸的身體條件允許再說吧。”艾薇笑嘻嘻的說。
“艾薇,你怎麼能不去上學呢?”一起住了好幾天,林嘉蘭這時才意識到這件事。
“啊?爲什麼我一定要去上學。”接着,艾薇藉着和林嘉蘭東拉西扯的討論這個問題,避開了方曉翎的進一步責難。方曉翎也不再追問,心想這事也不急於一時。
星期五上午沒課,方曉翎先去餐廳找許先生,他已經出院了幾天,艾薇陪着她去。路過酒館,看到地板和牆壁拆得七零八落,卻不見工人在幹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完工。許先生的餐廳則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好幾個工人忙得不亦樂乎,整個大廳沙塵滾滾。收銀臺旁邊用塑料佈劃開一個區間,許先生坐在輪椅上,露西亞和他在一起。最令方曉翎意外的,是劉遠緯也在!
許先生見到方曉翎在門外,擺擺手示意她別進來。他自己推着輪椅出門,劉遠緯跟着出來。許先生說:“裡面太吵了,我們去附近喝杯咖啡吧。”他指指露西亞,表示讓她看着這裡,露西亞現出燦爛的笑容點頭。
在咖啡廳裡,許先生興致很高的講述他的開業計劃。幾天時間,他已經策劃好裝修的步驟和找好工程隊商量好價錢。目前工程已經全面鋪開,預計最快兩週後就可以重新開業了。他已經正式聘用露西亞爲餐廳經理,幫助他處理裝修開業事務。
“那很好啊,你之前就說過想找個能幹的幫手,現在找到了。”方曉翎很替他高興。
“嗯,露西亞確實不錯,她學做事情很快,人又勤奮,兼且細心,是個做經理的好材料。”許先生欣然同意。
“許先生,如果重新開業需要用錢,不妨找我商量。我很有興趣投資進去。”劉遠緯說。
許先生看着他,大笑着說:“小夥子,我這個人做生意比較傳統,喜歡什麼都自己說了算。所以我是不會接受風險投資的,我不想整天花時間在股份計算上,哈哈哈哈。”
連艾薇都在似笑非笑,劉遠緯感覺所有人都看穿了他的心思,略顯尷尬。方曉翎岔開話題說:“你做事情真是雷厲風行,酒館那裡一樣在搞裝修,在你入院前已經開始了。到現在還在半天吊,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
許先生搖頭說:“我住院期間,租金照交,廚師侍應的人工照給,雖說保險公司幫我支付一部分,可每天我都在丟錢哪。我能不着急麼,過幾天我還得和業主談續約的細節。先搞起裝修再談續約比較吃虧,可我實在不想再等了。酒館的老闆,整棟樓都是自己的,聽說他跑到國外旅遊去了,代理的人愛理不理,工人當然無所謂了。”
“那你暫時沒有地方打牌了,下午到我的會所來嗎?我今早聯繫過格雷了,他說下午大部分會員都不來,比賽打不起來。所以格雷、馬森和貝絲都會去會所打牌。”
方曉翎還沒回答,艾薇就很感興趣的接口說:“哦,有現金桌牌局嗎,我也可以去吧?”
“你是艾薇對嗎,我聽貝絲提起過你,你肯來當然無任歡迎。”
“哎,這不是方小姐嗎?”旁邊一把粗豪的聲音引起了方曉翎和許先生的緊張,那是基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