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是一個出色的樂師,音律方面的造詣簡直無可挑剔,這既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又是他孜孜不倦的努力,因爲他明白,音律是自己的生存之道,是自己的進取之道,音律就是自己的一切。正是因爲這些原因,他才能夠取得今天的成就。
只是很可惜,楚天從未真正的爲誰演奏過,他的琴時常拂動,可是他的心從來都沒有沉浸在琴絃之上,他的琴包含了太多太多,已然失去了天然純澈,變得駁雜污濁。
可是今天,楚天徹底的放下了心中的包袱,他不再是誅魔的人,他只是一個單純的樂者,一個純粹的琴師,他彈琴的時候不用再仔細聆聽賓客的交談,不用再將一些秘密潛入琴聲中向外傳遞。今天,他只爲彈琴而彈琴。
沒有焚香沐浴,但是楚天立刻就斬斷了心中的雜念,整個人進入前所未有的空靈之境,如同脫去了鞍韉的駿馬,飛出籠中的鳥雀,他的心他的靈魂全都在音樂的海洋中徜徉、飛揚。
德庫拉領主緩緩直起身,正襟危坐,堅冰一樣的臉龐緩緩融化,他的臉上罕見的出現了一絲表情,看不出悲喜,但這的確是一絲表情。這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嗡……
琴音消散,可是那種優美的意境久久繚繞,很有種餘音繞樑三日不絕的味道。楚天緩緩睜開眼睛,看着自己的雙手,眼中閃爍着一道道異樣的神采。
他感覺,自己這雙手好像活過來了一樣,這雙手觸摸的不再是琴絃,而是音符,是樂章。就好像魔法師無法通過精神意念直接施展魔法一樣,需要各種各樣的咒語做媒介。楚天的手就是媒介,可是現在,他發現自己不需要這個媒介了,就像魔法師直接用心念施展魔法一樣。
這是一種質的提升,境界的飛躍,只可惜,現在有些晚了。
“不錯,這是我聽過的最優美的樂章,只是景不應情,曲不照心,你分明愁苦滿懷,怎麼可能彈得出這種優美的韻律。我希望能聽到你的心聲,再來一曲。”
楚天眼底閃過一絲訝色,不是說這個領主大人不懂音律,甚至連琴有多少根弦都不知道麼,怎麼……
不過,楚天還是立刻將手放回琴絃上,試着將自己沉浸到那種新領悟的境界中去。他的手指在撥動琴絃,可是他的指尖好像觸摸到了一縷縷無形無質的音符,將其排列成心中的樂章,將自己的種種感懷和情緒都譜入曲中,情應景,心照曲。
不知過了多久,楚天終於停了下來,他的手壓在琴絃上,胳膊已經脫力,整個人都搖搖欲墜。他沒想到這種曲子的消耗會如此巨大,此時的他不但體力耗盡,就連精神也萎靡不振,如果不是領主大人就在眼前,他或許都要昏睡過去。
哎……
一聲長嘆,德庫拉長身而起,然後向楚天鞠了一躬。
“你是一個真正的樂師,在音樂的造詣上,你當得起這一禮。”
楚天連忙側身避開,他心中有愧,哪裡敢接受領主的大禮,不過他本就脫力,這麼一避讓,立刻穩不住身形歪倒過去,隨即被一股力量憑空托住,扶正。
“我不是來殺你的,你不用想着那些生離死別的事情。相反,我是來爲你送別的,你可以收拾一下行李,過你想過的生活了。”
楚天愣住了,兩隻眼睛瞪得溜圓,他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難道剛纔出現了幻聽?領主大人日理萬機(雖然常年閒坐姿勢都不換一個),怎麼可能有時間有心情來消遣自己。
德庫拉領主轉過身去,只留給楚天一個神秘的背影,只聽他緩緩說道:“外界都說,我是一個附庸風雅的人,我不懂音律,甚至都不知道琴有多少根琴絃,你覺得是這樣麼?”
是這樣……楚天幾乎脫口而出。不過想到領主剛纔奇怪的舉動和語言,楚天又琢磨了一下,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判斷太武斷,也太膚淺了。
領主大人能聽出自己的琴音,更能聽出自己的心境,怎麼能說他不懂音樂附庸風雅。而且,領主大人對音樂的重視程度無人能及,他甚至還向自己鞠了一躬,如果是一個附庸風雅的人,以他的尊貴,怎麼可能做出這種折損身份的舉動。
可是……
楚天的腦子有些混亂,一向自詡睿智的自己竟然也有一團漿糊的時候,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
“自然是我刻意爲之。”德庫拉領主緩緩說道,聲音中聽不出失落還是自得,就像他無數年來的表情一樣,一成不變,古井不波。
“整個血族,若論音樂的造詣,恐怕沒有人能超過我。我族的王音律書畫弈棋各方面都有非凡的造詣,若論其他的,我不如王一半,但若是單論音樂,王不如我的一半,我絕不是什麼附庸風雅的俗人。”
楚天震驚了,如果領主大人說的都是真的,那麼這一切……
楚天感覺眼前一陣模糊,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活在夢中,過往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德庫拉領主走到几案前,伸手搭在琴絃上,姿勢標準,動作優美,這種動作渾然天成,沒有一絲煙火的氣息,播了一下琴絃,一道直擊心房的音符立刻從琴絃上傳了出來,楚天頓時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在隨着琴絃的震動而跳動,琴絃好像有着特殊的魔力,竟然能扣人心絃。
對,沒錯,扣人心絃!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德庫拉領主只是撥動了一個音符,就令楚天知道,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不但不是什麼附庸風雅的俗人,反而是一個大家,一個超凡卓絕的音樂大師。
可是,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呢?他又爲什麼要和我說這番話呢?他……
楚天思緒混亂,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時而點頭喃喃自語,時而搖頭滿臉掙扎,最後怒火攻心,一口血噴了出來。
叮……
琴聲響起,如同冰泉漱玉,沁心的涼意在楚天胸膛中瀰漫開來,所有的焦慮和怒火都被平息下去。“爲什麼?”楚天盯着德庫拉領主,聲音沙啞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