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所說的話,可謂極盡貶損。但齊東陽聽在耳裡,心緒卻如井中之月,幽深沉靜,不嗔不惱。不受外物擾動。他暗地沉思:“這老頭子姓吳。有兩位徒孫,被我打斷了骨頭?哦,我知道他是誰了。難怪難怪。”
齊東陽若有所悟,眉宇間隨之泛現恍然。與此同時,周公子則滿面笑容地走過來,刻意無視齊東陽,大聲道:“如海啊,來來來,我替你引見吳老。俗話說文有太極安天下,武有八極定乾坤。天下八極拳,以滄州孟村吳氏八極爲最正宗。吳老正是當今孟村八極門唯一的太上長老。和上代吳掌門是嫡親兄弟呢。”
蘇如海不亢不卑,上前抱拳行禮道:“原來是吳秀嶺老前輩到了。在下蘇如海,見過老前輩。”
吳長老一改對着齊東陽時候的那副尖酸刻薄嘴臉。他拈着自己的山羊鬍,連連頜首。笑道:“好孩子好孩子,真懂禮數。這纔是我輩武人應有的典範啊。不像某些狂妄之輩……嘖嘖~今天是你揚名立萬的大喜日子,不高興的事,那就不說了。如海啊,老頭子祝你待會兒旗開得勝,把那些狂妄之徒殺得片甲不留。”
“……果然不出所料,這老頭子是孟村八極門的人。”齊東陽心下笑笑。回頭向林二小姐望過去。恰好,林二小姐也同樣向他看來。兩人目光相觸,都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上次在五羊城的玉石展會上,齊東陽遇上了一個叫万俟盛的人。這個万俟盛癡纏林二小姐,對於任何膽敢靠近林二小姐的男人,都動不動便出手打殺。由於他本身同樣屬於衙內黨,又拜師八極門下,功夫不俗。所以即使當真打死人,普通老百姓也無可奈何。
可是上得山多終遇虎,万俟盛竟惹上了齊東陽。最後自然下場悽慘,被狠狠打斷了好幾根骨頭。連帶着維護他的同門師兄吳鐵士,也鬧得灰頭土臉而去。
這件事,當然不會在報紙上刊登出來。但在嶺南省衙內圈子裡面,卻傳得沸沸揚揚,幾乎無人不知。周公子知道之後,自然不肯放過。也不知道他究竟怎麼運作的,但總而言之,最後結果就是把這位孟村八極的吳秀嶺長老,請了過來當公證人。
和馬總不同。這位吳秀嶺長老,並沒有什麼顯赫名聲。但當他冷笑着把目光投向自己時,齊東陽卻感覺活像被一條毒蛇盯住了那樣,相當地不舒服。顯而易見,單純論真功夫的話,這個吳秀嶺修爲之高,只會更在鐵砂虎蘇如山之上。
武道高手的靈覺感應通常十分敏銳。尤其修煉到意相境界之後,便更加如此。正常情況下說來,吳秀嶺根本用不着真正動手,他僅僅坐在這裡,用充滿敵意的目光注視着齊東陽,就能夠令齊東陽感覺如芒刺在背,心神也可能因此被擾亂。
高手比武,最重要的就是精神必須高度集中。一旦分心,那便有敗無勝。尤其這一戰屬於生死戰,雙方誰也不會手下留情。所以敗即是死,決無半分轉圜餘地。周公子把吳秀嶺找來當公證人,其用心之惡毒,從中可見一斑。
不過這一套小動作,也就能拿來對付普通武人了。既然已經有所準備,那麼不管吳秀嶺再怎麼充滿敵意地刺激他,都根本干擾不了齊東陽。
但周公子找來給齊東陽下眼藥施壓力的對象,便絕對不止一個吳秀峰。甚至在他請來當公證人的高手當中,這位八極長老只能屈居第二。
位居第一者,無論武道修爲抑或社會地位,甚至家財之豐厚,都絕對有資格和馬總互別苗頭。此人正是嶺南十虎之首,洪門龍商會館的的龍頭坐館,當代洪拳掌門,“十形虎”洪天南。
洪天南年紀也是五十上下。身量不高,體格卻十分紮實,說話聲如洪鐘,天生嗓門極大。外表給人印象,似乎是那種豪爽而沒有心機的性格。但只要稍微想想也知道,能夠穩坐洪門龍頭的寶座,又怎麼可能沒有心機?假如當真有人膽敢這樣輕視洪天南的話,那麼肯定會被他連皮帶骨整個吞下去,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周公子請來的第三位公證人,儼然是當代鷹爪門掌門,外號“鷹王”。 蘇如山蘇如海兩兄弟的父親,和他乃是過命的交情。蘇如海的鷹爪功,也正是得自鷹王傳授。
林三少這邊也毫不示弱。除去馬總之外,他另外還找來了兩位份量極重的武林前輩壓陣。一位是一代宗師葉問的關門弟子,國際詠春體育會會長樑亭,按照輩分的話,方楚楚還得稱呼他一聲“太師叔”纔是。
還有另外一位,卻是當代蔡李佛掌門,鴻勝館館主陳忠浩。他也是鴻勝虎陳漢雲的親生父親。今年已經七十多了。但依舊身體健壯,紅光滿面。十足一派老黃忠的模樣。
太極、詠春、蔡李佛、鷹爪、洪拳、八極。這六大高手,各自雄踞一方,都是武道界享譽盛名的前輩名家。等閒場合,能夠出現其中一位,便已經十分不得了。現在竟然六大高手齊聚一堂。這樣的盛況,可說十年難得一見,
引見六位公證人完畢,接下來,就是正式簽訂生死狀了。魏元武舉手打個信號,立刻就有一名黑西裝大漢,捧着個大盤子走出來。盤子裡放着筆墨紙硯等文房四寶,還有一盒硃紅印泥。
這黑西裝大漢走到貴賓席前,把盤子放下。展開宣紙,只見上面寫着八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生死有命,勝敗由天”。
齊東陽神色自如地邁步上前,提起毛筆,飽蘸濃墨,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又用印泥按了手印。蘇如海神情陰冷,也緊跟着依樣畫葫蘆地做了一遍。
緊接着,馬總、十形虎、樑會長、鷹王、陳館主、還有吳長老等六大前輩名家,也紛紛以公證人身份,在生死狀上簽名。這樣一來,這張生死狀,便具有了相當正式的效力。此戰過後,無論勝負如何,敗方不得再尋機藉故報復勝方。否則的話,依照武林規矩,六位公證人都有責任過問,並且在必要時出手阻止的。
儀式完畢,雙方各自暫退,前往休息室去換件適合比武穿的衣服。望着他們的背影,馬總禁不住微微搖頭,嘆息道:“其實這兩位,都是武林中難得的後起之秀。卻只爲了一點小事,就要上擂臺打生打死,太可惜了。”
旁邊周公子聽了,不由得一陣惱怒:這姓齊的小子,不但膽敢當着我的面殺我的女人,甚至連我都想殺了。這還是小事?哼,林三不知所謂,他請回來的公證人,也和他一樣的不知所謂!
“呵呵~馬總你做生意做得習慣了,當然凡事都只想着和氣生財。不過在我們這些武夫們看來嘛,情況卻又不一樣。”
十形虎洪天南目光一閃,大笑道:“狹路相逢,避無可避。一怒拔劍,生死兩分。真正的武夫,本來就該是這樣生死置諸度外的性格。何況練武者能夠死在擂臺上,也未必不是一種福氣呢。”
馬總還是連連搖頭。側根的吳長老則陰惻惻道:“像齊東陽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還是早死早超生的好。否則的話,他日必定是武道界的一個大禍害。”
“吳長老認爲齊東陽此戰必敗嗎?”國際詠春體育會會長樑亭,凝聲道:“我看卻是未必。此子氣度淵深如海,乃是我生平所僅見。蘇師父的鐵砂掌鷹爪功縱然厲害,恐怕也沒有穩勝的把握啊。呃,陳老館主,您怎麼看?”
鴻勝館館主陳忠浩,搖頭道:“蘇師傅的修爲很高。即使當年老夫全盛之時,也頂多和他半斤八兩而已。
不過,老夫總覺得這位齊東陽小兄弟,身上似乎有種東西,連我也看不透,僅僅只是覺得很危險而已。嗯~這一戰,雙方旗鼓相當,絕對是難得一見的龍爭虎鬥啊。大家也不用亂猜了。還是靜心覌看比武吧。”
這話乍聽之下,似乎有些和稀泥的嫌疑。但其實也是真話。因爲高手比武,瞬息萬變。除非雙方差距實在太大,否則的話,即使任憑武功再高強,眼光再銳利的宗師級高手,也很難事先就看出究竟誰勝誰負。
當代鷹爪門掌門,外號“鷹王”的王隆道,卻搖了搖頭,沉聲道:“旗鼓相當?哼,如海這孩子,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他有多少本事,我心裡最清楚。
如海今年,剛好二十八歲,正是體能和技藝最登峰造極的時候。家傳鐵砂掌不用多說,老夫傳給他的鷹爪功,還有那十三太保橫練的護身本領,都已經爐火純青。別說這小小嶺南之地,即使放眼整個華夏,能有資格做他對手的人,也絕對不出十指之數。”
再看那個齊東陽。嘿,他纔多少年紀?哪怕從孃胎裡就開始練武,也不過十多年而已。何況他無門無派,又沒有什麼名師指導,即使再天才,功夫又能夠高得到哪裡去?
哼,也就是那些眼皮淺見識短,不知天高地厚的敗家子,纔會把這乳臭未乾的小子當塊寶吧。等着瞧好了。待會兒上了擂臺,這個齊東陽肯定不出三招,就要被打下來。到時候,嘿嘿,那些無知小兒們纔會明白,究竟什麼纔是真正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