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大背景之下,元好問在齊州召開了禮政府成立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工作大會,確立了根據機關的工作目標,也就是所謂的“文風更新”。
自前代以來,所有朝廷的禮部都只能照本宣科的低效率重複宣傳孔孟之道,用一種宏大而模糊的敘事想辦法制造出類似於宗教的氣氛,讓人們都浸淫在其中,從而不自覺地接受孔孟道理。
但是世事更易,高俊的政策與以往所有的帝王都不同,文化政策自然也要改變。高俊要使文化事業引導時代進步,率先替民衆講出他們的需求。
“在座諸位都是大有見識之人,來到根據地也並非一年半載了,都可見根據地絕與其他地方不同,有人爲此歡喜,有人則十分不屑。我且問諸位,各朝典章制度不同,但是,根據地從無到有,十年內就可解民於倒懸之中,本朝與南家可有一家能如是?”
元好問知道,禮政府的這些人大多數都是苦讀數十年聖賢書的,想要接受高俊搞主動的文化革新非常不易,需要努力說服。
“我知道你們都在腹誹高太尉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但我也告訴你們,難道你們真以爲名教如今就毫無危機了嗎?如今天下紛亂,我學卻一無救世之策,天下百姓逐漸失望,如今高太尉解民於水火之中,深孚人心,高太尉想要尊孔,那百姓就跟着尊孔,倘若高俊覺得咱們無用,千年文脈就要斷在咱們這一代人手中了!
你們聽聽,外面的學塾課堂還在讀課文,學生也讀孔孟之書,但讀的可不多!一旦事情有變,就算咱們不合作,學校裡的學生們有的是可以替代咱們爲官理政,現如今太尉願意尊重儒學,咱們可不要不識擡舉,不然的話,咱們又要靠什麼來證明孔孟之道有用處?”
這話可就說得非常聳人聽聞了,立刻就有人出聲折辯,一上午又接着一下午,在激烈的爭辯聲中,人們漸漸痛苦的發現,事實確實像元好問所說,如果孔孟儒學再不拿出自己的救世主張的話,恐怕真的會被人民所拋棄。現在高俊主動搭出橄欖枝,建議他們按照自己所期望的方向進行改革,儒學最好立刻攀上這艘大船借東風。
當然,也有一些人一直很有興趣,他們早就想親自上陣改革目前的儒家狀況了,這些人跟隨高俊也很早,已經非常雙重思想的把高俊的思想與孔子的理論充分結合,併發明出一套新話來解釋其中的矛盾之處。
第二天,一個身材消瘦面色嚴峻的中年人走進會議大廳,讓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他是目前司法院的領導之一傅起,大家還以爲這是要進來抓人。
元好問當衆宣讀了高俊新的任命,傅起調入禮政府工作,擔任元好問的副手,他在會場做了長達一個時辰的報告,主要介紹理學的發展狀況,以及從理學的基礎上進行改革的可能性。
漢唐的時代還是一個迷信的時代,那個時候的儒者真心將孔子當作超自然的神來看待,孔子是神,是周王朝大權旁落到大漢王朝建立之前中華正統所在,是無冕的帝王。
所以,儒學的主要任務主要是修補和解釋經典,由於歷代戰火,儒學經典大多斷代,之後流傳的版本又各自不同,其中的語句更是艱澀難理。漢唐以來的經學家們孜孜不倦的努力註釋,逐步的將儒學經典一點點解釋完畢,創造了一套儒學的聖經。
然而,儒學解釋通了,天下卻陷入了戰亂,佛教趁虛而入,大批對現在感到絕望的人轉而投向來生福禍,在這種自救的氣氛下,理學因運而生,並且在唐宋開始發展。
相比於原有的經學,理學不再拘泥於解釋經典,更注重對人世倫理的探討,在經學的基礎上全面發展,使得儒家的討論範圍擴大,討論深度加深。死生命運之類的東西原本是儒學不願意討論,而被佛教道教所佔領的,現如今也正在被理學家們吹響反攻的號角。
高俊很喜歡理學破除迷信這一點,而且世道在進步,僅靠傳統的十三部儒家經典去佔據全部的思想領域,只能培養出穿黑袍拿砍刀的人。(說的就是你,無天法師!)
“時代已經改變了,諸位都是苦讀聖賢書的人,要麼在此時竭盡才智闡釋經典,引領時代的變化,要麼就等着被歷史的車輪碾成肉泥,淪爲笑柄。千年文脈之責任擔於你我身上,大家切不可猶豫躊躇!”元好問對這點事看得很清楚的,高俊主動扶持儒學,這很好,要是蒙古人來了,說不準還要帶來些什麼稀奇古怪的學問。聽說河北戰役俘獲了不少西北的回鶻人,所信的天方教教義闡釋驚奇,言論深刻,一些俘虜被押回齊州後,本地士子與之辯論,還常常被駁得啞口無言。
會議連續辦了四天,最後達成了三項決議:第一,立刻組建相關機構,由王澮先生領導,鑽研意識形態構建,引導理學的發展。
第二,親自操刀辦幾個國家重點圖書工程,主要是通俗小說和花鼓唱詞,現在根據地新識字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的思想領域還是一個白紙,千萬不能讓禿驢和牛鼻子道士先佔去了。這件事與上文所提到的意識形態機構相輔相成,雅俗兩方面雙管齊下,,前者佔領制高點後者佔領大平原。
最後,禮政府還要發出倡議,讓更多的學者加入充實人員,以方便辦學校和辦報紙。
會議制定了文化政策百年三步走的策略。
從現在爲止的十年是救亡圖存,文化戰線要緊跟高太尉的軍事政治策略,完善自己的理論基礎,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治國哲理來,滿足高太尉的政治訂貨,避免儒學滅亡。
之後是紮根穩固,屆時,全國的政治形勢應該已經基本穩定,禮政府要在全國內推廣文化教育,宣傳儒學的政治主張和文化主張,多出書辦報,並且對社會上的文化產品建立監控,進行日常管理。
五十年之後是高度繁榮期,到那個時候,不但要對全國的文化產品進行管理,而且要制定出有效的輿論引導策略,不光是機械的監視,還要能有意識的挑動民衆情緒。
但是與此同時,政府也要適度放鬆,鼓勵舉辦沒有官方干預的學術交流中心,不斷鼓勵新思想的提出。
雅俗共賞,雙管齊下,元好問這次是要把儒學的興衰命運,全都壓在高俊的賭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