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爲戰場亡故哭泣的人,也就有爲家中亡故哭泣的人,李小七就是其中一個,此刻他坐在村口的牆下,臉深深的埋在膝蓋裡,雙肩一抖一抖的。剛剛回來他才知道,母親就在這一年間去世了。
“小李哥,小李哥。”敏丫頭走路還不太穩當,一跑一顛的到了李小七跟前,用手拽他的衣服。“別哭了,高大哥讓我找你,說讓咱們倆跟着白卉姐姐走,要給咱們一個睡覺的地方。”
李小七擡起頭,用袖子用力抹了抹眼淚,拉着敏丫頭跑開了。
此刻,高俊和何志也正在盤點糧倉裡的糧食,兩個人的臉色都十分不好看。
真實的糧食儲存情況,比統計數據上面的還要糟糕,只剩下不到400鬥了,而且糧倉裡面黴氣沖天,高俊黑着臉,讓軍兵把糧食一袋一袋的運出來,他要親自點驗。
檢驗的結果令人震驚,糧食只有1/3是合格的,剩下的大多已經黴變,絕對不可能再食用了。
“大河連年氾濫,儲積糧食是爲了渡過災荒,你自己好好看看,糧倉被你管成什麼樣子了!”高俊的手按住了金直刀的刀把,怒視着倉子。
“百戶明察啊!”倉子腿一軟,直接跪了下來。“糧倉年久失修,天陰漏雨,黴變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啊。倉裡的糧食本來就不多,所以也就沒撥錢修繕糧倉。”
“那麼糧倉的糧食爲何不多?押剌百戶有牛具104個,每個牛具一年要輸糧十鬥,僅僅一年都應該有上百石、上千斗的糧食,可如今糧倉裡面只有40多石。”
“百戶有所不知,聖上寬厚慈愛,經常蠲免各地猛安謀克的牛具稅,拖欠五年已是常態,拖欠十年屢見不鮮,拖欠20年的也有,源流乾涸,但是支出從未減少。泰和六年南征和今年北方邊事,咱們押剌百戶都有參與。今年年初到北邊防秋,一次就從倉裡面提了糧食500石,本來打算等着夏天收麥子的時候收回來一些,可是丁壯都出徵了,大家又急着賣糧還債,誰都不肯交稅賦啊。夏天小麥一兩都沒收上來,只有秋天略微收了些粟米,已經全部都在倉中了。”
“糧食收不上來,那住戶賣糧爲錢是要交物力錢的,每年要交多少物力錢?”
“沒有,一文錢都沒有,除非是通排推檢之年,根本收不上來。”
高俊陷入了沉思,的確正如倉子所說,猛安謀克的收稅是極爲困難的。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押剌百戶不是沒有糧食,但是放在倉裡的卻寥寥無幾,絕大部分糧食都被住戶們私藏起來,尤其是這些軍事地主,他們自己所擁有的糧食必然可觀。
“好吧,此倉庫管理確實有難度,但你身爲倉子不能妥善解決,也就別繼續幹了,趙汝凡,進去點驗糧食的數量,咱們接管倉庫。”
“百戶,你這是?”那名倉子居然青筋暴露,聲音顫抖,咬牙切齒的問高俊:“我可是老紇石烈百戶家的……”
話還沒說完,就捱了高俊結結實實的一個耳光。
“我告訴你,就憑倉庫現在的樣子,我把你拉出去明正典刑,都沒人會爲你說話,你不要得了便宜賣乖,再多說一句,定斬不赦。”
那名倉子捂着腮幫子,哆哆嗦嗦半天,最終還是不敢說話,默默的退回去了。
檢驗了倉庫裡剩餘糧食的數量,高俊和何志也心裡感到有一點緊張,馬上就要入冬了,如果沒有足夠的糧食,多帶回來的這200來人是熬不過去的。
“應該馬上派趙汝凡,馮達和孛涅察爾,分別到附近的陽谷、壽張、範縣察看糧食市場,如果有出糧的,咱們先收購一下,度過這個冬天再說。”
“事不宜遲,讓他們明天一早就出發,對了,每個人帶着兩個軍兵,防止出意外。”高俊搓了搓手,現在的天氣已經比較寒冷了,而新帶來的人糧食、住宿的問題都還沒有解決,這不得不讓他心急如焚。
就在這時,一個少年跑了過來,恭恭敬敬的對高俊說:“軍使,陸娘叫您過去,說是您的住處已經準備好了。”
“哦?在哪裡?”
“在老百戶家。”
此次,來到山東之前,紇石烈端就對高俊交代過,家裡的浮財和家用,這段時間會委派一名司吏回來帶走。至於房產,全部租給高俊,土地自然也是搬不走的,由高俊代爲照看,每年按時將租子交上去。紇石烈端大有一種進了中都就不打算出來的架勢,大部分東西都不要了。
高俊也不太懂得大戶人家的規矩,乾脆就委派陸娘清點紇石烈端家裡的財物,準備把這裡,用作自己的辦公場所。
兩個人剛剛進門,高俊就忍不住讚歎一聲:“這宅院真不錯。”
紇石烈端畢竟是五品官,即便是寓居鄉下的謀克勃極烈,住宅也絕對不會寒酸,這房子裡外兩出兩進,前面用作辦公,後面作爲住宅,實在是再好不過了。此刻,陸娘站在院子中央,正在指揮姑娘們打掃衛生,小冷、小鶯一個個挽起袖子,揮起掃帚,乾的都是有模有樣。
“多謝陸娘。”高俊畢竟看過陸娘和小鶯那個樣子,每次看見她們心裡面還覺得有點兒尷尬,說話聲音也不大。
“如何敢承謝字。”陸娘一看到高俊回來,立刻欠身施禮,另外幾名姑娘也放下手中的活計,對高俊,何志也二人問安。
“各位不必客氣,不必客氣。”高俊度過了20年的單身汪生涯,這還是第一次有五六個鶯鶯燕燕的女子對自己款款施禮,心臟都差點漏跳了一拍兒。暗示一轉頭,卻發現何志也依舊恬然,好像還很欣賞的樣子。
紇石烈端的妻子早已亡故,子女都未婚娶,所以家中沒有親眷,倒是還有十幾名僕人,問下來全都是本地人,應承差役做紇石烈端的從己人力。
古代百姓所受到的徭役當中,除了兵役和勞役之外,也有這種僕役,金代的各級官員,都有國家配置的一定數量的傔從,京官的稱爲牽攏、本破,而地方官的公僕稱爲公使,家僕稱爲從己人力。這些人絕大部分是從當地的鎮防軍,或者應該應承差役的人中選取的,現在紇石烈端既然已經成爲了京官,這些僕役也就沒有必要了。高俊揮揮手,登記下來,讓他們先各自回家去。
“天氣越來越冷了,反正這麼大的房子咱們兩個也住不下,乾脆讓女子們先住下來,回頭等他們的房子建起來再說。”高俊隨口一說。
“咱們可是應該避嫌的呀。”何志也認真的想了想:“咱們今天晚上接着住帳篷,讓女子們搬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