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守光對那名校尉道:“你是說汴軍已經兵臨城下?”
那校尉名叫高天,是高行珪和高行周的族弟,高家在河北本就是將門世家,以驍勇著稱,高思繼在燕雲地區“白馬銀槍”的名頭哪個不知?只是李匡籌兵敗後高思繼投靠了李克用,李克用任命高思繼爲幽州兵馬都指揮使,令他輔佐劉仁恭。
可劉仁恭忌憚高思繼在軍中的地位,所以蠱惑李克用說高思繼在燕地名聲太大,若委以兵權,必爲後患。所以李克用用計殺了高思繼,劉仁恭卻把高思繼的兩個兒子高行珪、高行周兩人收羅到帳下,善加安撫,並答應他們有朝一日等幽州強大起來之後就殺奔河東,替他們父親報仇。
所以高行珪和高行周兄弟就成了劉仁恭麾下的大將,高天不過是高行周的本家兄弟,武藝也稀鬆平常,爲人倒很是機靈,所以也靠着遠方堂兄的關係也弄了個校尉噹噹。
高天聽二公子問話,當即小聲道:“二公子,您還不知道啊?如今幽州附近的州縣全部都降了樑王了,現在幽州附近足有十萬大軍圍困,看來這次是凶多吉少。我二哥高行周幾次請示令尊,節度使大人只是說堅守,可這種情況怎麼能守得下去?”
劉守光眼光一轉,道:“你帶我去見高將軍,我去跟高將軍商議一下退敵之策。”
高天當然是萬分榮幸,急忙帶着自己麾下的一隊人馬簇擁着劉守光去了南門城樓,高行周現在正在城牆上坐鎮指揮守城,如今的幽州真正的處在風雨飄搖之中,任何的懈怠都足以讓幽州城破,所以高行周幾乎日夜都在城頭上巡視,累了就在敵樓中貓一會兒,有情況就立馬出來,根本連盔甲都不曾卸過。
高行周雖然也是一員足以獨當一面的大將,可面臨這種場面也是一籌莫展,汴軍幾乎在最短的時間內就席捲了義昌軍、盧龍鎮兩鎮的所有州縣,幾乎沒有受到多少像樣的抵抗,這一點足以證明燕地的軍民已經對劉仁恭失望之極,他們早就渴望着能夠有人取代劉仁恭而代之。
高行周又何嘗不知劉仁恭殘暴成性,可高行周身爲大將,對政事上的事情卻是無權過問。他看着幽州日益沒落下去,卻找不到一個可以阻攔這一切的理由。
大哥高行珪卻是不擔心,按照高行珪的話說,“如果打勝了固然高興,打輸了大不了投降汴梁就是了,聽說樑王朱溫待人寬厚,勤政愛民,很多人都說他有帝王之相,如果我們投靠了朱溫,沒準兒以後前途比在幽州還要好的多。”
高行周卻不贊成大哥的說法,在他想來,爲將者首先要爲主盡忠,雖然劉仁恭不是一個好的主公,可他對自己兄弟不薄,自己兄弟不應該在幽州最危急的時刻棄他而去。
正在高行周苦惱的時候,親兵說二公子來訪,高行周眉頭略皺,這個二公子爲人與他父親差不多,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倒是在滄州的大公子爲人頗爲正派,可惜聽說大公子劉守文已經被朱溫生擒,高行周長嘆一聲,雖然他對這個二公子劉守光沒有多少好感,可他還是不得不起身相迎。
高行珪和高行周把劉守光迎進來,高行周道:“如今汴軍大軍壓境,二公子怎可輕涉險地?”
劉守光苦笑道:“即便是我待在節度使衙門,傾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幽州城破的話,我呆在那裡又有什麼不同呢?”
高行周嘆道:“如今形勢不容樂觀,幽州雖然城高河深,卻未必能夠守得住。主公有什麼打算?”
劉守光長嘆一聲,道:“如今的父親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征戰沙場的父親了,他幾乎對眼前的形勢視而不見,就連大哥被擒的事情他也好像漠不關心一樣,仍然整日在府中享樂,若不是現在汴軍來了,可能父親還在大安山享樂呢!”
劉守光話語中對父親劉仁恭的不滿十分明顯,這一點倒是讓高行周始料未及,只是他們做下屬的不敢過分干涉主公的家事而已。
劉守光見高行周不語,心中有些焦急,道:“高將軍,如今形勢緊迫,幽州危在旦夕,父親沒有一絲主見,我等難道坐以待斃不成?”
高行周嘆道:“如今義昌軍、盧龍鎮除了幽州之外,其他州縣幾乎全部投降了朱溫,現在不可能有援軍會來救幽州,整個中原也不會有人跟朱溫過不去,也沒有人有那個實力,現在我等出戰也是死,死守也是死,只是一個遲早的問題而已。”
劉守光定定的盯着高行周的眼睛道:“那如果我們開城投降呢?”
高行周驚詫的張大了嘴,嘴裡簡直能塞進一個雞蛋。高行周怎麼也想不到劉守光能夠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只得到:“開城投降的話倒是能夠讓幽州數十萬百姓不受戰亂之苦,只是如此一來,恐怕主公打下來的基業就要毀於一旦了。”
劉守光急道:“即便是我們不投降,汴軍依然會打進來,到時候可就不是光基業被毀的後果了,很可能全城的軍民都要受到荼毒,難道高將軍能夠眼睜睜的看着自己麾下的將士和城中無辜的百姓就這麼死在汴軍的鐵蹄之下嗎?
高行周無語,旁邊的高行珪卻接口道:“二公子,您主張投降,可萬一主公知道了的話,我等豈不是賣主求榮之輩?”
劉守光嘆道:“誰讓父親不知道愛惜百姓呢?聽說樑王朱溫倒是個愛民如子的人,如果把幽州交給他,他應該會比父親治理的更好。至於高將軍說的什麼買主求榮的話更是從何說起?你們還真把我父親當做你們的主人嗎?你們可知道當年你父親是怎麼死的?”
高行周和高行珪臉色瞬間一變,兩人對視了一眼,高行周道:“我父親當然是死在李克用那沙陀狗賊的手裡的,這一點軍中幾乎人盡皆知,怎麼?二公子怎麼問這個?”
劉守光嘆道:“二位高將軍,今天我就跟你們透個底,當年李克用本來想委任令尊爲幽州馬步軍都指揮使之職,讓令尊高思繼總領幽州兵馬,是我父親怕令尊在軍中的威信過高,到時候無法制衡,這才說令尊高思繼有不臣之心,讓李克用用計殺了令尊,當初那計策還是家父出的。”
劉守光這番話說出來,讓高行珪和高行周兄弟震撼莫名,當年他們父親被李克用殺害之後,他們弟兄倆年紀尚幼,劉仁恭把他們收爲親衛,對他們後加撫慰,直到今天更把他們提爲鎮守幽州的大將,高行珪和高行周兩人私下裡雖然不齒劉仁恭的貪婪和殘暴,卻對劉仁恭的提攜和看護之恩非常感激。這時聽劉守光如此說,他們心裡還一時反應不過來。
劉守光不理他們的震驚,繼續道:“我父親借刀殺人除掉令尊之後,爲了籠絡人心,這才把你們兩個收歸帳下,讓你們兩個是新塌地的爲他效力,這一招不但能夠讓你們兩個忠心替他守幽州,即便是燕地的豪傑也因此大多都歸順與他。”
高行周猛然擡頭,雙目炯炯的盯着劉守光的雙眼,道:“那今**爲何又把這件事說出來?”
劉守光嘆道:“我是不忍心看着你們兄弟被矇在鼓裡,也是不忍心你們如此良將戰死在幽州城下,更不忍心看着幽州數十萬百姓受戰火荼毒。”
高行周狐疑的看着劉守光,在他心中劉守光不是這樣的人,更不是憐憫百姓的人,今天的劉守光很反常,可高行周心中亂極了,亂到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種局面。高行周想到這些年自己一直提殺父仇人爲虎作倀,把殺父仇人當做恩人,心裡就有一股滔天的怒意。
高行周冷冷的道:“你說的這番話可是真的?”
劉守光信誓旦旦的道:“千真萬確,絕無虛言,今日我劉守光說的話若是有半句虛言,讓我不得好死。”
高行珪一把抓着劉守光的衣服領子,道:“媽拉個巴子的,你究竟是何居心?”
劉守光知道高行珪雖然是高行周的大哥,可向來有什麼事情都是高行周做決定,所以他不理高行珪的強橫樣子,把目光看向了高行周。
高行周做了一個深呼吸,沉聲道:“大哥,稍安勿躁,”高行珪憤憤的把劉守光放下,高行週轉向劉守光,冷冷的道:“你究竟有什麼目的,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們兄弟幫忙的,你先說出來,不過我事先聲明,劉仁恭的命我必須要,看在你說出真相的份上,我可以不殺你,但你也不要有更多的期望。”
劉守光苦笑道:“現在我一無兵權,二無官職,即便是在府中,也不過是個不受人待見的‘二公子’,人人都知道以後盧龍鎮的一切都是我大哥的,我什麼都不是,所以我想跟兩位高將軍一起開城迎接樑王入城,救幽州百姓於水火之中。也算是對這幾年來父親坐下的罪孽的一種補償或者是贖罪吧。”
劉守光這時只是想保住小命,他清楚的知道在幽州的話,即便不被父親殺死,也必然會死於入城的汴軍之手,與其就這麼死了,倒不如投靠朱溫,沒準兒到時候朱溫還會給自己一個一官半職的,甚至讓自己代替父親做盧龍節度使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