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溫三人被擒,五花大綁的被那幫盜匪一人一個橫在馬上疾馳而去。
朱溫趴在馬背上,只感耳旁生風,馬蹄激起的滾滾煙塵落了滿頭滿臉,他肚腹擱在馬背上,一路被顛的七葷八素的。幾人馬不停蹄的一路疾奔,專挑小路走。
疾奔了約有兩個時辰,馬行漸緩,前面是一個小村,村外柳蔭下有四個看似無所事事的閒漢乘涼閒談。看到羣盜策馬奔來,其中兩人下意識的把手放在腰間。另外兩個人中的一個趕忙攔住道:“自己人。”那兩人這才把手放下。
羣盜見到了地頭,紛紛把面罩除掉,跟那四人打了聲招呼,徑直進村去了。羣盜在村裡一個青磚瓦房的院子前下了馬,院裡自有人出來把馬匹牽入旁邊其他院落。
院落分兩進,都是清一色的青磚瓦房,想來這房子的主人定是富貴人家。朱溫等三人被帶進院子裡,由四五個盜匪看守着。
朱溫本想趁機會看看黃姑的真面目,剛一轉臉,火辣辣一個大耳光就扇了過來,這一巴掌打得不輕,把朱溫打了一個趔趄,一邊耳朵嗡嗡直響。朱溫心中大怒,回頭一看,那人也正向朱溫怒目而視。朱溫見那人身高足有一米八的個頭,膀大腰圓,肥頭大耳,卻是一個光頭。
那光頭獰笑道:“不知死活的東西,竟然敢把刀架在你家佛爺罕之大師的頸中,我看你是活膩歪了,讓你嚐嚐你家佛爺的戒刀快還是不快。”
朱溫心裡一陣害怕,真他娘倒黴,竟然得罪了五代時出名的瘟神李罕之,李罕之以好殺聞名於五代,人送綽號“李摩雲”。史料記載李罕之生性殘暴,常以活人爲食,有數萬百姓立柵摩雲山以避戰亂,遠近流寇皆不能犯,李罕之帶了幾百人就殺上了上去,人送綽號“李摩雲”,不過那是多年以後的事了。
據朱溫的印象,這時的李罕之應該是剛投靠黃巢不久,再過不久可能就會被高駢俘虜,投靠唐廷。朱溫見這李罕之雖然是個光頭和尚,卻生的滿臉橫肉的樣子。怪不得歷史記載李罕之爲僧時乞討於酸棗縣,沒人給他吃的,這才丟了鉢盂投黃巢當了盜匪,心道,就他這副模樣還乞討,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個酒肉和尚。
朱溫心中正不知道怎麼擺脫這個魔頭呢,忽聽一個聲音道:“罕之不得無禮,朱先生是我請來的貴客,還不快給先生鬆綁。”
李罕之一聽,心裡雖然不願,還是不敢違拗,一聲不發的幫朱溫解了繩索。
朱存和朱珍當然也被解開了繩索。二人有些納悶,怎麼這朱老三成了盜匪的貴客了,難道是這三年來認識的朋友?不對呀,如果是朋友的話還打什麼呀,還被人綁了來?二人一時摸不着頭腦。
朱溫聽說話那人中期充沛,雖然聲音不大,語調平和,卻頗有讓人不敢違拗的氣勢。心想一定是黃巢到了。朱溫回頭,見黃巢大約四十多歲,棱角分明的國字臉,皮膚白皙,雙眼清澈有神,頭戴襆頭,身穿圓領窄袖袍衫,三分俊雅中透着七分英氣。怎麼看也不像一個十惡不赦的大盜,倒像似風流俊雅的書生。
黃巢比朱溫想象的要年輕的多,據史書記載,黃巢在乾符二年起兵時已經有五十五六歲,這時是乾符四年,應該是年逾六旬的老人了,可朱溫在黃巢臉上根本看不到一點歲月留下的痕跡。這讓朱溫心中嘖嘖稱奇。
黃巢見朱溫一直不眨眼的看着自己,不禁笑道:“朱先生是否準備給黃某看看面相啊?”
朱溫一驚,道:“呃……素聞黃將軍大名,如雷貫耳,今日有幸見到將軍,才知傳聞不足信。”
黃巢笑道:“哦,傳聞中的我是什麼樣子?”
朱溫道:“傳聞黃將軍相貌醜陋,皮膚蠟黃,形同鬼怪,這才爲考官所不喜,以致屢試不第。也有人說黃將軍金榜高中後覲見天子,因相貌醜陋無比,驚了聖駕,這才被免了功名,一怒之下聚衆反唐。今見黃將軍相貌不凡,儒雅中透着勃勃英氣,始知傳聞純數杜撰。”
黃巢哈哈大笑,道:“我向來都是這副容貌,真不知世人如何把我形容成鬼怪一般,一定是官府爲了愚弄百姓所致,哈哈。如今朝廷昏庸,吏治,各藩鎮互不統屬,各行其政。加上天災不斷,百姓困頓已極,各方百姓紛紛揭竿而起,正是我輩建功立業之時。朱先生人中龍鳳,豈甘埋沒終生?朱先生的話小女已經轉告給我,朱先生之言黃某深感字字珠璣,先生既有救民於水火之心,何不與黃某共謀大業?”
朱溫苦笑道:“我既已到此,還有的選擇嗎?”心道,我如果不答應,你會讓我活着出去嗎?
黃巢道:“朱先生言重了,聽小女言道三位兄弟都是性情中人,黃某還沒有多謝三位在宋城對小女的照顧呢?”
黃巢指着旁邊一個身材高挑勻稱的女子道:“這是小女黃穎,多謝這半個月來三位對小女的照顧。穎兒,還不謝過三位叔叔?”
那女子有雙十年華,面似新月,眼如秋水,膚色白皙,鼻子高而直,微微上翹的櫻脣有些略厚,但並不影響她的美貌,反而更增加了幾分嬌憨之態。
黃穎一聽父親讓自己叫朱溫他們叔叔,心裡當然老大的不樂意,本來就有些上翹的小嘴兒就撅得更高了,哼了一聲道:“他們不比我大幾歲的,”
說着還把手一指朱珍,嬌聲道:“你看他,他可能還沒我大的,在宋城他一直都喊我黃姑姑的。”
朱珍不樂意了,抗聲道:“我說黃大小姐,我朱珍可是第一次見你啊,什麼時候喊過你姑姑的,話可不能亂說。”
黃姑咯咯一笑,道:“難道你忘了跟你們一起開飯攤子幫你們幹了半個月活兒的黃姑了嗎?你還老是說我幫你三哥挑擔子不幫你挑呢,爲這個你都喊着姑姑求了我好幾回呢……”
朱珍一愣,眼睛張得老大,結結巴巴的道:“你……你,你是……黃姑……哦,原來你長這麼漂亮呀,怪不得……怪不得前天三哥半夜三更跑你房裡去揭你被子……”
朱溫不等他說完,一個大嘴巴子就抽了過去,把朱珍打了一個趔趄。
心道,這個傢伙是真他孃的傻呀,都跟他說多少回了是誤會,他愣是聽不明白。他誤會不要緊,不能讓黃巢父女聽見啊,如果讓他們父女倆誤會了的話,沒準黃巢一怒之下把我們三個都給殺了也說不定。
朱溫可沒指望着自己成了朱溫就一定能像歷史上的朱溫一樣能當上皇帝,沒準那個真的朱溫還在哪個窮旮旯裡要飯呢,沒準哪天他出來就能當將軍當皇帝。自己不小心點兒,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一邊心裡擔心着三人的安危,一邊尷尬的解釋道:“這個……呃……有點誤會,黃姑娘……呃……黃將軍,不要聽這個傢伙鬼扯,這小子從小就愛瞎扯淡……”
不過這次卻是冤枉了朱珍了,朱珍雖然年齡不大,讀書的時候也不怎麼上心,可他並不是傻子。他也知道這個時候三人是命懸人手,別看現在黃巢說話客氣,沒準一翻臉三人都得人頭落地。索性就裝傻充愣,故意把那晚看到的朱溫與黃穎的“姦情”給抖了出來。
誤會就誤會,反正自己只是說了自己看見的東西,主要是他感到黃穎(黃姑)對朱溫還是蠻好的,萬一弄假成真,朱溫成了黃巢的女婿,自己三人的命當然就保住了,沒準兒自己還能弄個什麼小頭目噹噹。
誰知一說話就捱了朱溫老大一個耳刮子,捂着火辣辣的臉頰嘴裡兀自嘟囔道:“三哥,你打我幹什麼?我又沒說假話,我明明看見你上了人家牀上的嘛。你如果不是做了虧心事你幹嘛非要離開宋州?二哥都跟你說了做人要厚道,不能始亂終棄……”
“啪”又一個響亮的耳刮子,這回卻是黃穎打的,打得還不輕。她一個姑娘家被人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被一個男人半夜三更上了她的牀,當然生氣,而且很生氣。黃穎柳眉倒豎,眼裡淚光閃閃道:“你……你……你胡說,我前天晚上二更天就出去打探情報,天亮纔回來,哪有……哪有你說的那樣……”
朱溫乾咳了聲道:“這本來就是個誤會……”接着就把那天的事詳細的述說了一遍。
這麼一鬧,雖然說是誤會,還是不免讓人浮想聯翩。
黃巢臉上有些掛不住,對那個姓林的盜匪道:“林言,你先帶他們幾個下去休息,看來宋城是進不去了。還有,給這兩位兄弟安排下住處,我還要和朱溫商量些事情。”
林言答應一聲,不經意間看了黃穎一眼,神色有些不大自然,還是帶了衆人離去。轉身時狠狠的盯了朱溫一眼,彷彿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房間裡就剩了朱溫和黃巢父女,黃巢見女兒還有些悶悶不樂,不由笑道:“一場誤會嘛,說開了就好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黃穎撅着嘴道:“我怎麼能不放在心上,萬一這事兒傳了出去,外人又不知內情,不定說多麼難聽呢!那以後我還怎麼有臉見人吶!”
朱溫尷尬道:“都是我的不是,不過我也是看見有黑衣人從你房裡出來,所以有些擔心你的安危,這才冒昧闖入,實非有意。”
黃穎依舊不依不饒,夾雜不清,黃巢道:“我與朱先生有話要談,你先出去找你表哥吧。”
黃穎撇了撇嘴道:“表哥那個人跟個木頭一樣,半天都不說一句話,悶也悶死了。你們要談什麼機密大事還要揹着我這個女兒嗎?”
黃巢笑:“你個鬼丫頭,我是怕你亂插嘴打攪我與朱先生,不過……你大哥性情過於懦弱,我年事已高,以後你和你表哥就要獨擋一面了。好些事情你也是要多瞭解一下……”
黃穎道:“大哥爲人善良忠厚,有些想不明白也是有的,你多給他點時間。”
黃巢不想多談兒子的事情,轉頭對朱溫道:“我聽穎兒說朱先生文武兼資,乃當世大才,你讓穎兒轉告黃某的話黃某深以爲然。然小女轉告寥寥數語,不足以解惑,朱先生對如今天下形勢有什麼看法?黃某洗耳恭聽。”
朱溫道:“唐室衰微,無力約束藩鎮,致使各藩鎮各自爲政,稅賦沉重,百姓怨聲載道。王仙芝與黃將軍趁勢起兵討唐,正逢其時,是以各地紛紛響應。然將軍起兵三年,雖四處攻城掠地,但大都是旋得旋失,如此做法與流寇無異。今觀將軍之戰略,無非以戰養戰,借勢壯大聲勢,以圖霸業。”但三年來顛沛流離,箇中苦楚非外人可知,王仙芝意欲降唐以謀富貴,也是人之常情。之所以王仙芝尚未降唐,不過是因爲唐廷給予的官職不夠大而已。
“加之中原各鎮均駐有重兵,將軍轉戰各地,並未與唐軍主力正面交鋒。而朝廷所委任的諸道兵馬招討使宋威一直銜尾於後,並非他無力圍剿將軍,而是一旦王仙芝與將軍被剿滅,他那個招討使也就當到頭了。當年康承訓剿滅‘天冊大將軍’龐勳二十萬大軍,不還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一旦宋威迫於朝廷的壓力不得不全力對付將軍的時候,就是將軍覆亡之時。將軍此時尚有餘暇攻宋城,實非上策。”朱溫侃侃而談,寥寥數語道盡了黃巢軍現在所處的形式。
聽了朱溫的話,黃巢神色如常,若有所思。
黃穎卻不屑道:“一派胡言,想我們起兵以來所向披靡,雖曾小有挫折,卻並無大的敗仗,怎能如此看輕我們義軍?”
朱溫微笑不語。
黃穎得意道:“沒話說了吧,看你神氣的樣子,還以爲你能說出什麼驚人的見解,實在是讓人失望。我看你這輩子也就是一個做飯燒菜的命,哼!”
黃巢笑道:“穎兒不得無禮,朱先生之言雖有些偏激,卻也相去不遠。他不反駁你是給你留了面子,你不知道感謝,還得理不饒人了你。”
黃穎不服氣的哼了一聲,回頭狠狠的瞪了朱溫一眼,做了個鬼臉給朱溫以示自己的不滿,頗有小女孩的嬌憨之態。
黃巢目視朱溫道:“以朱先生之見,我軍下一步當如何部署才能擺脫困境?”
朱溫胸有成竹道:“還是我讓黃姑娘轉告的那句話,尋機會佔一富庶之地爲根基,輕徭薄賦,鼓勵農商,徐圖發展,等待時機逐步蠶食。非如此不能成就大業。”
這些理論都是他從數千年的歷史經驗中總結出來的,當然比黃巢這個局中人看的清楚。
黃巢皺眉道:“可如今義軍兵力薄弱,宋威的大軍緊隨其後,如何有能力踞守一地?”
朱溫道:“在中原當然不行,中原處四面爭戰之地,又爲南北交通所必經之路,是以向來有重兵駐紮。加上中原之地民風彪悍,軍隊戰鬥力強大。將軍若要圖霸業,唯有衝出中原四戰之地,先偏安一隅,進可攻、退可守。”
黃巢思慮良久,道:“可守之地唯巴蜀、淮南、嶺南等地。巴蜀易守難攻,以我等兵力實不易取;淮南經濟富庶,若以淮南爲基業,背靠長江天險,逐步蠶食江南,可與唐廷劃江而治,所患者唯大將荊南節度使高駢一人而已;嶺南土地肥沃,地勢險要,廣州又是海外諸國與大唐貿易的重要港口,也是唐廷賦稅的重要來源,但嶺南地處偏僻,山高水遠,長途行軍非將士所願。黃某看來這三地唯有淮南可圖。”
朱溫搖頭道:“戰場情況瞬息萬變,並非真的可以運籌帷幄而決勝千里,要隨戰局的變化而隨機應變。目前主要是要如何尋機會渡江南下,離開兵力雄厚的中原之地。”
朱溫對五代這段歷史的瞭解大多來自零星的史料記載和野史演義類小說,可那些史料記載和演義類的東西本身的真實性就不是很可靠,他可不敢說太多。
黃巢皺眉道:“我已經與王仙芝定下聯兵攻打宋州的計劃,豈能獨自領軍下江南?”
朱溫道:“宋州下轄十餘縣均不足慮,既然同攻宋州,將軍何妨把最難啃的骨頭留給王仙芝?”
黃巢大笑道:“朱先生真乃當世大才,好,黃某這就遣軍攻打宋州周邊縣城,爲王仙芝攻打宋城鋪路。”
黃巢無意中得了朱溫這樣一個人才,很是高興,轉頭對女兒道“穎兒,你去吩咐一聲,讓人準備一桌上好的酒席出來。我要與朱先生痛飲一場,也順便介紹一下諸位將領給朱先生認識一下。”
黃穎笑道:“有朱三哥這個名廚在,還用找其他人做菜嗎?”
黃巢莞爾笑道:“我的傻閨女,人家是客人,怎好讓人下廚啊?”
朱溫笑道:“沒關係,我習慣了,做菜本來就是我的職業。”說罷轉身外出。
黃穎撒嬌道:“我不管,這些天我吃慣了他燒的菜,吃別人炒的菜都沒胃口了,以後我天天讓他燒菜給我吃。”嘴裡一邊說話一邊調皮的向朱溫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心道,你再神氣還不是個做飯的?哼,讓你天天給我做菜……
黃巢笑道:“那可不行哦,總不成天天讓朱先生給你燒菜吧?就算朱先生不反對,你以後嫁了人總不能還讓朱先生跟過去給你燒菜吧?”
黃穎臉一紅,道:“那我不嫁人總行了吧。”
黃巢笑道:“那也不行啊,朱先生總是要娶妻的,你一個老姑娘天天到人家家裡去蹭飯,人家朱夫人豈不懷疑……”
黃穎唾了一口道:“爹,哪有爹爹開女兒玩笑的?”
黃巢正色道:“朱溫此人絕不簡單,若能爲我所用,何愁霸業不成?若能因此推翻唐廷,解千萬百姓於倒懸,你就真的嫁她又有何妨?”
黃穎氣道:“不跟你說了。”說罷頓足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