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天德不羣,各有所悟

避月谷,同谷外彷彿是兩個世界。谷外冰雪晶瑩,寒風凜冽,谷中卻溫暖如春。數人合抱的巨大的樹木,遮天蔽日,巨大的樹根扭曲盤結着鑽進地下去。

如蛇的藤蔓和半人高的雜草密密匝匝,泉水潺潺,叮咚之聲就在耳邊,卻看不見那流淌的水源。沿着一條小路緩緩行來,不時有驚跳的野兔山雞飛快地鑽進草叢中去。這谷中草叢過於嚴密,反而無法生長大型的野獸,整個避月谷綠意盎然,彷彿人間天堂。

吳天德還是第一次踏進避月谷來,看着眼前不俗的景色,立於一株古樹下,仰望蒼蒼華蓋,綠油油的難見青天,想起當初居於此谷、久不問世事的風清揚,吳天德神思有些飄忽起來。

他原本只懂得一身神妙的內功,便如一條被鐵索緊緊縛住的蛟龍,空有無窮的力量,卻始終不能淋漓盡致地發揮,是風清揚使他進入一個全新的武學境界,那情景猶如蒼茫大海中的無舵之舟終於有了定向。也正因爲風清揚,他也同時接過了許多的責任和義務,打破了隱居山林的願望,結束了平靜的生活。

吳天德癡癡地出神半晌,叢不棄低聲道:“師弟,前邊不遠有一個小湖,我們將師叔就葬在湖邊高處。風師叔平素最喜在湖邊垂釣,怡然自得常常一坐就是一天。”

成不憂忽地怒道:“屁的怡然自得一坐一天!掌門師弟,你不知師叔他爲什麼退出江湖麼?當年師叔闖蕩江湖,行俠仗義,聲威一時無兩,若不是中了氣宗奸計,師叔自覺無顏面對劍宗諸位同門,又怎麼會飲恨退出江湖?你當他發下終生不再用劍的誓言,從此退出武林住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很開心麼?風師叔年輕時最好熱鬧的,你不知師叔死前,脣邊含笑極是高興,我想他一定是歡喜這麼多年來終於能痛痛快快地和人比一次劍。英雄正當躍馬江湖、快意恩仇時卻不得不隱居山林,有什麼好自得的?都是氣宗那些卑鄙無恥的小人害得他!”吳天德一嘆,心中默想着成不憂方纔說過的話。再往前行,繞過一片樹林,眼前景色一變,出現一個小湖。湖並不深,那水清澈見底,微微泛着漣漪,可以看見一條條銀白色的肥魚在水底追逐嬉戲着。

小湖的周圍生長着許多枝條嫋嫋的垂柳,柳下黑黑的泥土中鑽出許多紅色的氣根,臨水的柳樹根部已被小魚小蝦掏空了一半。封不平指着那排垂柳道:“從那裡上去不遠,有一處緩坡,風師叔就葬在那裡。”

吳天德默默地點了點頭,沿着那排柳樹登上坡去,只見草地上已被封不平等人清理出一塊平地,一座孤零零的墳塋矗在那兒。吳天德走到墳前,叢不棄遞過一隻酒囊,吳天德接在手中將囊中美酒灑在那坯黃土前,一時酒香四溢。

吳天德一撩袍襟跪在地上,趙不凡幾人也依次跪在墳前。吳天德凝重地磕了三個頭,望着那墳塋輕聲道:“師父,弟子吳天德來看您老人家了。”他默默地向墳塋禱告一番,回頭問道:“怎麼沒有給師父立碑?”

封不平道:“我們幾人商議,你是本派掌門,又是風師叔親傳弟子,所以想等你來……”吳天德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走到近旁一棵筆直的樟樹前,忽然橫掌一削,那臂粗的樟樹喀喇喇倒了下來,吳天德豎掌如刀,接連劈去,但見木屑橫飛,他的掌緣竟比鋼刀還要鋒利,頃刻間已削出一塊平平整整的木板,吳天德走到墳前,想道:“碑上刻些什麼字呢,是刻上恩師風清揚之靈位、華山劍宗風清揚之靈位、還是劍聖風清揚之靈位呢?”

沉吟半晌,吳天德忽地手掌一合,將那木板抓碎丟到一邊。封不平奇道:“師弟,你這是何意?”吳天德搖頭道:“師父只用十年江湖歲月,留下一生不盡傳奇,一塊木碑,又能寫出些什麼?有碑無碑,又有何妨?”封不平等人盡皆默然。

吳天德沉思片刻,道:“諸位師兄,劍宗開山立派之時,我想將師父尊爲本派開山祖師,供奉於劍氣衝宵堂。”封不平等人互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趙不凡說道:“師叔劍法通神,是我華山劍宗有史以來劍法第一人,我等願意奉風師叔爲本派開山祖師。”

吳天德聽到劍法通神、華山劍宗第一人的話,忽地想起在澗泉崖下,風清揚見他將劍意融入刀法中時,曾說過他一生以劍爲傲,卻也不過是承襲前人學問,不要說有所創新超越,便是窮數十年功夫,也不過纔到了無招境界,遠遠不及昔年劍魔獨孤求敗的無劍至高境界,所以殷殷希望他能自出機杼,將獨孤九劍融會貫通,創出屬於華山派的獨門絕學來。

此時想來,師父的音容笑貌還如在眼前,他清朗的聲音似還在耳邊迴響:“大智可以若愚,大巧可以若拙,武功之巔,各有不同的問道路徑,殊途而同歸。你的刀法雖然尚嫌稚嫩,若是潛心研究,說不定獨闢蹊徑,創出一門名傳千古的天德九刀出來,將來成就一代宗師也不是不可能。”

獨孤九劍,何止九劍!天得一刀,豈止一刀!

想起與師父的對話,吳天德忽地豪氣大生,振衣而起道:“諸位師兄,我想獨自去看看師父寓居之地,幾位師兄請先回去吧。”封不平等人知他思念師父,於是爲他指明道路,先行返回朝陽峰,吳天德獨自一人走向那座木屋。

那座簡陋的小木屋,冷冷清清,一沒了人住,便被花草樹木所佔據。爬牆虎已悄悄爬過來纏住了房門,兩朵淡紫色的牽牛花孤獨地開在門楣上方,一隻蜘蛛在屋檐下忙忙碌碌地織着網。

吳天德在門口站了半晌,忽地想起封不平曾說東方不敗遠在十餘丈外凌空一步而至,猶如縮地千里的話來,他回頭望望十餘丈外那處地方,暗忖以自己的輕功,在十餘丈外一掠而至似也勉強辦到,但中途終須換氣借力,可萬萬做不到東方不敗那般輕鬆自然,至於速度快慢,現在更不可知。

東方不敗與師父比劍後自房內退出來時,曾經幻化出九道人影兒,顯然是他也受了傷,真氣無法再如剛下轎時一般運用自如,那九道人影兒的輕功顯然不如他下轎一掠的迅速。自己現在身上無傷,能否一閃之間,幻化出九道人影?

吳天德想到此處,掌心忽然沁出汗來。遲疑良久,才推開房門,房中非常簡陋,倚牆一榻一桌一椅,廳中空空如也,那挨着後窗的桌上覆着一角青布,布上已落了淺淺一層灰塵,吳天德走過去將那青布掀起,黑白錯落,卻是一盤沒有下完的圍棋。

吳天德在椅上坐下,想像一位老人獨居谷中,每日去湖中釣上幾尾鮮魚,小酌幾杯水酒,閒來無事自擺一盤棋局,那種生活想來十分愜意,但又何嘗是風清揚心中所願?他應當是一位蓋世英雄,而不是一位逸世的隱士。

吳天德嘆息一聲,站起身上環目四顧,剛要退出房去,忽地看見地上淺淺的灰塵下似有幾個足印,他心中一動,走過去蹲在地上,仔細看去,那淺淺的足印是印在地板上的,雖然足跡甚淺,卻也清晰可辨。

師父平時自然不會在房中練劍,這腳印當然是那日與東方不敗比武留下的,只不過這腳印是風清揚的還是東方不敗的呢?他仔細觀察,發現那足印一共只有五個,逞一個不規則的圓形,腳尖向外,迎向四方。

吳天德暗想:“聽封師兄所言,當時是東方不敗主攻,後來師父才反守爲攻,而且以東方不敗來去如電的身法,趨進趨退如同鬼魅,也不可能定於一地,難道這五個足印是師父迎敵之時不經意留下的?可是獨孤九劍雖名爲九劍,其實劍招繁複、每一招有三百六十種變化,種種變化再臨敵機變,重新組合,恐怕千招萬招都不止,使起來怎麼可能只在地上留下這麼幾個足印?”

吳天德好奇心起,將自己雙腳站在一雙腳印之上,雙目微闔,默想有一道奇快的身影在身子周圍不斷進攻,自己以指代劍施展獨孤九劍迎去,腦中默想對方可能使出的種種招數,皆以最不可思議的速度向自己襲來,挺劍接了不過十招,腳下一亂,已踏出了地上五枚腳印的範圍。

吳天德停下手來,心中不免沮喪,難道我的功夫比起師父竟然差瞭如此之遠?那日師父與東方不敗在房中應該鬥了不下五百招,地上不過才五個腳印,我竟連十招都不敵麼?

他卻不知風清揚劍上造詣固然在他之上,但當日比劍之時,面對東方不敗神乎其神的快捷身法連想的時間都沒有,只是一劍劍刺出去,你來我往,斗的不亦樂乎,現在他一邊默想對方攻擊的方向,一面舉劍招架,心中還牽掛着地上腳步落往何方,一心三用,劍法已大是遲滯,如何還能使得如行雲流水?

吳天德心中回想封不平說過的話:劍嘯破空之聲比強弓硬弩還要急促,但那聲音又極爲短促,一聲甫出,立即又一聲銳嘯傳來,好似剛剛擊出一招,立即變招再刺,那銳嘯之聲忽左忽右,忽隱忽現,劍風破空的方位變換,快逾流星閃電,好似有三五個絕頂高手同時出劍一般。

想到這裡,他好似看到一個白影兒一閃即沒,自虛空中突然乍現,從不同方位向自己襲來,吳天德長嘯一聲,拔刀出鞘,不再理會地上腳印,展開獨孤九劍,前指後挑,左刺右削,以最快的速度反擊起來。

他腦中的幻象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已不見人影,只覺得好像自四面八方有千百枝利箭同時襲來,吳天德施展的已不再只是‘破劍式’,‘破槍式’、‘破掌式’、‘破箭式’,想到什麼招式可以破了這一擊,想也不想便使出來迎上去,小木屋中殷殷風雷之聲驟起。

如果封不平等人在這裡,就會驚駭地發現,此時情景一如那日所見,罡氣破空如在眼前,那種沉雷般劍嘯帶起的壓力令人耳鼓轟鳴,除了沒有那日木屋外陽光光線都似已扭曲的異象,其他一如當日。

吳天德已不知自己手中使的是刀、是劍還是槍、是棍,便連槍棍中許多掃、砸、崩、捋的招式都使了出來,待到後來他忽地一聲大喝,刀如游龍,攔腰一轉,又復高高舉起,天得一刀破釜沉舟,以有我無敵的狂悍氣勢霍然劈出,只聽轟然一聲,將那木屋自頭頂而至屋前地上,齊刷刷地劈了開來,一縷陽光自房屋裂隙中射了進來,正照在吳天德眼睛上,吳天德本來滿頭大汗,執刀在手已若瘋狂,被陽光這一刺才猶如自夢中醒來。

他似已將全身氣力都已用盡,這一清醒立感腿上痠軟,單膝跪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氣,過了半晌,吳天德氣息稍勻,正欲站起時,忽地瞥見自己方纔竭盡全力、同心中幻想的無敵高手一番硬搏,地上竟也印下一串腳印,而且似乎錯而不亂。

他連忙移開身子,只見地上一排嶄新的腳印,與風清揚留下的大體相同,也是腳尖向外,略逞環形,不過這腳印卻有九個,跨度卻比風清揚的大了一些,腳痕也比他的又輕了一些。

吳天德想了一想,已漸漸明白當時情形,以他和風清揚的功力,聚力於腳底,縱是岩石也可踏得粉碎,之所以在地上只留下淺淺的腳印,全因對手身法實在太快,爲迎擊閃避對方攻擊,自己腳下也不斷飛速移動,根本不及將腳下之力滲透下去。

又因東方不敗如鬼如魅,身法忽前忽後,如同自四面八方同時襲來,所以與他對戰的人,也根本無法離開原地太遠,一攻一守大多居於原地,有如陣地攻防,四面包圍之下,只能局部移動,無法大面積迂迴。自己腳印比師父多了四個,那是因爲自己精通回聲谷的‘陰魂不散’身法,方纔不經意見使了出來,身法變幻加快,所以腳下愈輕,也漸漸脫離對方的攻擊範圍。

以此時情形看來,師父輕功身法不如自己,被東方不敗的攻擊限於一地,仍以獨孤九劍支撐了那麼久,自己方纔能比師父踏出更多的腳印,範圍也更大,但支持的時間卻不如他,最後被迫使出天得一刀來,那一刀氣勢凜厲,有敵無我,已是決死之擊,東方不敗若是不能被自己迫於絕境,仍能避開不接這一刀,那自己此刻還有命在麼?

吳天德想到此處,心中凜然:看來自己應該儘快將九劍融會貫通,與自己以拙破巧的天得一刀化爲一體,方有可能與東方不敗一戰。東方不敗身法奇快,自己若真的與他對上時,必須一出手就施展‘陰魂不散’身法與他遊鬥,以快制快,若是被他圍於一地,任他以鬼魅般的攻擊速度進攻,就算將獨孤九劍練到師父那種出神入化的境界也難免一敗。

他眯起眼睛,望着那自木壁上破室而入的一縷光線,暗想:看來東方不敗的武功,比自己預料的還要高明。任我行此去南方,一兩個月內必定北返,我一定要在這段時間內潛心習武,將內外武功修至一個更高的境界,這樣在對付東方不敗時把握纔會大一些。

吳天德回到家裡時,天色已晚。白展堂並沒有隨他回來,那三十多名劍宗弟子中,倒有十來人比他年紀小些,縱然歲數比他大的,見他是那位武功深不可測的掌門師叔大弟子,也對他禮敬有加,白展堂一下子多了這麼些武功高超、卻對他彬彬有禮的同門師兄弟,心中大喜。

既然武功上不能震住他們,那麼自己這位掌門大弟子在創派一事上只有用銀子來鎮住他們了。他已決定留在劍宗,明日便去找人將劍宗建得更加威風凜凜,現在劍宗門戶瞧起來像個鄉下武館,豈不太丟他華山劍宗掌門大弟子的臉面?

所以吳天德回到朝陽峰,與幾位師兄又敘談一番,講出自己要在劍宗成立之前閉關煉功的想法來,便獨自一人返回吳府。朱靜月等人見他回來,喜笑顏開地讓人上菜,這是回到吳府收拾停當的第一頓盛宴,自然隆重得多。主廚的大師傅是山西大同府白老爺子派來伺候三少爺的名廚,燒得一手好菜。

吳天德雖然心中猶豫着怎樣對愛妻說出要潛心煉功的事來,以致有些心不在焉,仍然吃得讚不絕口,畢竟他也是個做菜的行家,一看一嘗便知味道、火候、刀工無一處可以挑剔。若是在前世,恐怕自己苦苦哀求,這樣的名廚也未必肯收自己爲徒,現在竟有幸專門讓他爲自己作菜,便也暫時拋下心事,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吃起飯來。

藍娃兒有一口沒一口地朝嘴裡扒拉着飯粒,見吳天德半晌還沒有動那盆魚湯一口,終於忍不住拿過小碗盛了魚湯,紅着臉對他道:“吳大哥,你喝口湯吧。”

朱靜月當日借重藍娃兒用毒的本領,想讓她陪在丈夫身邊,使吳天德的安全多一些保障,也是因爲早已看出她注視吳天德時的綿綿情意,知道這女孩兒已對吳天德情根深種,此舉是一舉兩得,否則她也不會如此指使人家去陪自己丈夫出生入死了。

那晚問過吳天德心意,知道這小妮子也已落入他的魔掌,第二日她便悄悄對藍娃兒透露了允諾她嫁入吳家的意思,此時在藍娃兒心中,已將吳天德當成了自己夫君。

俗話說三日入廚下,洗手做羹湯。她在恆山時就聽曲非煙說過爲吳天德褒湯做飯的事,一旦以吳天德的媳婦兒自居,不免暗想自己針織女紅、家務菜羹無一精通,今後如何伺候郎君?

今日見大廚炒菜,一時意動,看看他炒完菜去堂下叭嗒旱菸袋了,忙悄悄纏着曲非煙,要她教自己做菜。自恆山路上與侍僧一戰,藍娃兒棄刀救下曲非煙後,曲非煙小丫頭便對她極好,後來知道她對天哥哥沒有惡意,兩人性情相投,更是成了閨中膩友。

曲非煙見藍娃兒要學煮菜討好吳天德,曲非煙倒也笑嘻嘻地答應了,不過……她只是很不小心地……有一點點沒注意地忘了點東西,此時見藍娃兒迫不及待地要獻寶了,曲非煙暗暗好笑,很久沒看吳哥哥低聲嚇氣地哄人開心了,他吃東西又比較挑剔,一會兒倒要看看這位吳大掌門怎麼收場。

吳天德當着朱靜月的面一直不敢對藍娃兒太過親熱,畢竟兩人還沒有個正式名份,這時見她臉蛋紅紅的豔若海棠,一雙素手捧着碗魚湯羞答答地遞給自己,連忙受寵若驚地接過來,就嘴兒喝了一口。

藍娃兒見他喝湯,睜大了眼睛緊張地望着他,不知郎君是否滿意自己的手藝。我跟非煙妹妹學的,吳大哥應該會喜歡吧?

吳天德喝了口湯,抿了抿嘴,微一皺眉:“這大廚手藝是沒得說,不過……怎麼會忙中出錯,居然犯了這種低級錯誤?”老吳將手在桌上輕輕一拍,說道:“有人說人生有三大恨事:一恨鯽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第三恨我忘了,不過我想,第三恨應該是:忘了放鹽的魚湯。這做菜啊,無論什麼珍饈美味,放上多少上好的調料,如果少了最簡單的鹽……”

藍娃兒聽到“忘了放鹽的魚湯……”已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伸手掩住了口,心中懊惱不已:“真是的,怎麼會忘了放鹽,方纔心裡喜滋滋的只想將自己親手褒出來的湯讓心愛的男人喝第一口,自己都沒有動一口。如果自己先嚐一嘗,豈不就……唉!吳大哥一定不會喜歡了。”

她那雙嫵媚的大眼睛已情不自禁地溢出淚水來,老吳正要對一衆嬌妻講講做飯的道理,口中滔滔不絕地講着,忽看到曲非煙時,只見這小妮子歪歪小嘴,朝藍娃兒努了努,一臉的奸笑,心中已隱隱感覺不妙,待看到藍娃兒傷心欲泣的模樣,心中立即明白曲非煙這小丫頭在捉弄自己了。

他心中急閃,臉上卻不動聲色地道:“如果少放了最簡單的鹽,就無法作出菜的美味。不過世事無絕對,有些菜呢又是萬萬不可放鹽的,比如猴腦,只用滾油一澆,吃的就是猴腦的天然鮮味,若是胡亂放些鹽、或是其他調料,那味道便不美了。

這魚湯也是如此,魚本是極鮮之物,你看這湯熬的糯性十足,湯白而濃。食之回味悠長,繞舌三匝,經久不消,若是放了鹽,便沒有這種天然的清香和口感了。”

說着他將那碗湯幾口喝得乾乾淨淨,抹了把嘴巴讚道:“含湯於口,如將天上明月噙於口中,輕輕嚥下,便如情絲纏綿,浸心入肺,盪漾於靈魂深處。啊!日喝魚湯三大碗,便如世上活神仙!嗯,這位山西大廚果然不愧是此道行家,好湯啊好湯!”

朱靜月“噗哧”一笑,曲非煙的模樣和藍娃兒的表情她早看在眼裡,一聽沒有放鹽已知是曲非煙搞鬼了,這時聽郎君吹得如此圓滿,最是疼惜女兒家一片癡心,雖然那疼憐的人不是自己,也感同身受,心中十分溫暖。

曲非煙下巴幾乎快脫了臼:“這……這……這也太能扯了吧?還含湯於口,如噙天上明月,輕輕嚥下,便如情絲纏綿,天哥哥什麼時候改行當詩人了?”

藍娃兒聽了破涕爲笑,吃猴腦不放鹽她是知道的,頓時便將吳天德的話當了真,喜滋滋地暗想:“嘿,吉人天相,誤打誤着,幸虧我沒有放鹽,否則吳大哥怎麼會這麼誇我呢?”

她頓時天真地、得意地、笑眯眯地暱聲道:“吳大哥,那湯……那湯是小藍做給你喝的。”

吳天德作驚喜狀,連忙嘆道:“是麼?原來小藍做得一手好菜,哎呀,真是多才多藝,快幫我再盛一碗,吳大哥很喜歡喝……”趁藍娃兒盛湯的當口,吳天德狠狠瞪了曲非煙一煙,曲非煙小嘴一撇,五指捲起喇叭放在嘴上吹了兩口,諷刺他大吹法螺,胡說八道。

吳天德干笑兩聲,見此時氣氛比較輕鬆,覺得適合說出自己的打算,便開口道:“日月神教的任教主一兩個月內應該就會北返,而且華山劍宗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便要成立了。我想……利用這段時間去避月谷中潛心修習武功。”

藍娃兒盛湯的手一停,朱靜月和曲非煙都瞪大了眼睛,場面頓時一靜。過了半晌,藍娃兒忽然脫口道:“吳大哥,我去陪你!……”吳天德一呆,轉頭看向曲非煙,曲非煙挽住朱靜月胳膊,說道:“天哥哥,我要陪……靜月姐。”說着狠狠瞪了他一眼,怪他狠心腸,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他居然又要一個人離開。

吳天德有苦難言,暗歎:我還不是爲了以後能和你們長相廝守?唉,今日才知那東方不敗的武功實在遠在我之上,若不勤加練習,恐怕就算有任我行和向問天,也不是他對手。

朱靜月幽幽怨怨地擱下筷子,輕聲道:“你是一家之主,你說怎麼辦便怎麼辦吧!”吳天德眼見形勢大變,忙乾笑兩聲道:“這個……我晚上還是回來睡的。”朱靜月和曲非煙同時哼了一聲,曲非煙還翹起下巴好像很不屑地道:“誰稀罕?”

可憐的老吳抹了把冷汗,只好喃喃地道:“避月谷中四季如春,冬暖夏涼,很適合月兒修養,要不你們就得我一起去吧。你們同爲九劍傳人,去見見我師父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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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谷中已經十天了。朱靜月、曲非煙她們見吳天德神色凝重,每日在林中苦思武學,也知道他定是有極大的緣由,因此平時也不來吵他。此時吳天德盤坐在風清揚素日垂釣的地方,剛剛功行九轉行來,耳聰目明,好像極遠處的蟲鳴蚊叫聲也聽得清清楚楚。

他若思多日,想將獨孤九劍融入自己的刀法中來。但獨孤九劍以無招勝有招、以招式之巧妙破解諸般武功之強橫的道理,與天得一刀霸道絕倫、簡潔剛猛的特點卻是背道而馳,以前將兩種武功混雜着使用,忽剛忽柔、忽巧忽拙,還不覺什麼,這時要將兩種武功完全融合在一起,卻覺一籌莫展。

難道要棄天得一刀而完全撿起獨孤九劍來?唉!那還不是要和師父一樣,要和列代以來繼承獨孤九劍的武林前輩一樣,永遠活在獨孤求敗的陰影之下。

獨孤求敗的武功修爲已達天人之境,豈是這區區一套獨孤九劍便可以代表的?可是便只是他創出的這一套武學,便成就了無數的武林前輩,也造就了無數的獨孤九劍的奴隸,他們永遠無法超越,無法創新,只能兢兢業業地活在獨孤九劍的陰影下,做一個獨孤九劍的傳承者。

師父風清揚一生的憾事就是隻練到了九劍的無招境界,只不過練得更純熟些、領悟得更深徹一些,無法達到獨孤求敗的無劍之境。他把這一希望寄託在自己身上,希望自己學了獨孤求敗的神妙劍術,而能獨樹一幟,有所創新。如果自己就此放棄,九泉之下的師父豈不失望?

何況學劍三十多年的風清揚都不是東方不敗對手,自己就算專心練習獨孤九劍,還能在短短時間內超過風清揚不成?劍法易死,用劍宜活,自出機杼,不拘一格!吳天德默默唸着,苦笑一聲:師父呀,談何容易啊!

他喟然一嘆,目光低垂,注視着清泉中的兩條銀白色小魚,身形剛剛一動,那機靈的小魚兒便似驚覺,尾巴一甩,已在水底倏地遊了開去,動作極是敏捷。

吳天德心中一動,這魚兒無手無腳,只那小小的尾巴輕輕一甩,撥動流水,用巧力以最小的力量來迅速前進,這種以巧搏力,似乎便暗合劍法靈動自然、行雲流水之意。

可是它縱然再巧,也不可能掀起滔天巨浪,那海中大魚,奮力一擊,縱然沒有它的巧妙,亦可搏擊萬里,縱橫滄海。兩者無論力大力小,總是要使力的,力小便傾於巧,力大便傾於拙,若力大而巧,還有何人能敵?

自己學了獨孤九劍的劍意,便是掌握了巧的技藝,如何才能將自己的力融入這大巧之中?他心中似有所悟,忽然想道:以此看來,武功一道,仍是以內力爲本,力爲源,諸般兵器是力之表象,那麼有力又何必一定要執着於劍?用之於槍、於棍、於刀,又有何不可?

獨孤求敗草木竹石皆可爲劍,只因他前半生用的是劍,世人便以劍之利來形容他無劍勝有劍的厲害而已,至少那圓圓的一塊石頭,使出來便絕對不可能是劍法。他的內力既深不可測,又已了悟至深的搏擊之理,所以臻至草木竹石皆可殺人之境罷了,而非一定要用的是劍法呀。

吳天德驚喜地躍起,心中好像有些明白了:獨孤前輩傳下這獨孤九劍來,頭一道要義便是信手揮灑,興之所至,難道這信手揮灑,還規定必須揮的是劍?這無招,還規定了必須是劍法的無招麼?獨孤九劍的劍理,是一種極高明的武功搏擊理論,放之任何一種兵器上都應該行得通才對,自己怎麼一直就想着怎麼將九劍的劍招融入刀法呢?

化九劍劍意於萬物捕擊之理,自可自出機杼!這幾日來拘泥於九劍固有的種種變化,不敢改變、不敢取捨,難怪毫無進展。古人無論多麼豁達,骨子裡多多少少都有些祖宗家法不可違、祖制不可改的觀念,自己一個現代人怎麼也像他們這般盲目崇拜,獨孤九劍便高高供在神壇之上,永不可改麼?

哈哈,我便將它拿來大膽取捨,將不適合我武功特點的統統棄之,適合我武功特點的大膽取用,因材施料,大膽創新,縱然一時還不完善,也必然較之現在拘泥不捨,進退兩難的狀況要有所突破,進境神速!吳天德想至此處,不禁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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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不羣正在濯劍池旁苦苦練習獨孤九劍。風清揚昔日雖不許令狐沖對人說起自己名字和這套劍法的武功名稱,卻並沒有禁止他傳出這套劍法。因此嶽不羣雖聽過獨孤九劍的名字,卻不知自己練的正是當年風清揚持之縱橫天下的獨孤九劍。

令狐沖以前不向師父提起自己偶遇奇人學到神功的事,實因若對師父提起,卻連劍法和傳藝之人的名字都說不出來,未免惹師父生氣。在他心目中,師父是天下間最正直的謙謙君子,縱然見了這套武功的厲害,也不會意動,因此乾脆不提。

以令狐沖的性子,從小便以師父爲榜樣,學武功、學做人,若未得授藝之人的允許,原本便是刀劍加頸,受盡種種侮辱,也決不會對人吐露隻言片語。但他那日聽到師父心憂華山派前程,竟要和師孃退出華山派,舍卻一身清譽俠名,殺上朝陽峰與敵偕盡,來爲自己爭取中興華山派的時間,一時激動便將這套劍法說了出來。

在他心中,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風老前輩一定是正道武林的前輩名宿,而自己的師父是當今武林難得的俠義人士,那位前輩既然能將劍法傳予自己,想必他老人家有朝一日知道自己爲解華山派安危,將劍法傳予師父也一定會欣然答應,所以心中坦蕩。

他心中唯一擔憂的是:華山劍宗的掌門吳大哥,在他心中也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如今師父和吳大哥都懂得了獨孤九劍,以自己師父的高深內力,說不定還要超過吳大哥。師父是謙謙君子,只要不危及到華山派的生死存亡,他老人家一定不會爲難華山劍宗,只不知吳大哥會不會也這樣想。

劍宗、氣宗原本便是一脈相傳,血濃於水,最好是相安無事,千萬不要再起衝突。令狐沖暗暗決定找機會去見一見吳大哥,如果他這位劍宗掌門同意,兩派一定可以各自發展,和平相處,而不會彼此軋壓,自相殘殺。

獨孤九劍在嶽不羣手中使來,遠比令狐沖更加高明。此時的令狐沖,連紫霞神功也沒有學過,不像原來原著那樣懂得吸星大法、吸取了黑白子內力,因此嶽不羣雖學劍比他晚,威力卻比他大得多。

獨孤九劍的運用,全憑臨敵發揮,敵強我強,風清揚當日曾對吳天德評價嶽不羣,說他拘泥不化,不知變通,其實卻是大大的看錯了他。嶽不羣身爲氣宗傑出弟子,於武功一道悟性極高。

當年劍氣二宗勢成水火,若是稍稍露出欣賞劍宗之意,立時便被同門摒棄,惹來殺身之禍,嶽不羣自然惺惺作態,不敢越了氣宗武學的規矩一步。

待後來他坐了氣宗掌門,更要以身作則和劍宗劃清界限。但他嘴上不說,心中對劍宗功夫實也暗暗欣賞,私下裡更將劍宗一些精妙的武功招數暗自練習,時常慨嘆劍宗絕學失傳大半,否則以精妙的劍術配合紫霞神功,豈不如虎添翼?

此刻獨孤九劍各招渾成、無懈可擊,行雲流水、任意所至的精義被他理解,劍法進境何止一日千里?便是將華山派的諸般劍法以獨孤九劍的劍義使來,竟也覺得威力大增。

嶽不羣大喜之餘,又不免有些困惑:難道我們氣宗真的錯了?如果不然,爲什麼我只練了十餘天的獨孤九劍,進境竟然超過過去十年的所學?華山派終於可以在自己手中發揚光大,但是自己一直堅持的信念難道竟是錯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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