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不見人煙的偏僻之地。
任以誠帶着幽若,穿過一片樹林,來到了一座被籬笆圍起來的小院外。
不等兩人進入,裡面的屋門便已打開。
雄霸從裡面走了出來,顯然是一直在注意着外邊的情況。
“爹!”
幽若看着容顏蒼老,和從前判若兩人的雄霸,不由得眼圈泛紅,一把撲進了他的懷中,心中酸楚不已。
“幽若,爹終於把你給盼來了。”雄霸輕輕拍着幽若的後背,臉上帶着欣慰的笑容,喜極而泣。
任以誠靜靜地站在一旁,沒去打擾父女二人的重逢之喜。
一朝落魄,眼前的雄霸身上隱隱透着一股遲暮之氣,再感受不到半分野心,反而有種看透世情的淡泊與從容。
看得出來,如今的雄霸在經歷過大起大落之後,現在只想和女兒一起隱居山野,去享受以前從未珍視過的天倫之樂。
只是,這種質樸的快樂到底能維持多久,那就要看步驚雲什麼時候能找到這裡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不是想脫身就能脫身的!
“任老弟,勞你辛苦救回了幽若,老夫實在感激不盡。”雄霸攜同幽若一起來到任以誠面前,鄭重的躬身行了一禮。
“既然這樣,那請雄幫主幫個小忙應該沒問題吧?”任以誠笑着搓了搓手,直白的彷彿完全不知道什麼叫施恩不圖報。
“當然,能幫上老弟你是老夫的榮幸。”雄霸欣然點頭。
任以誠道:“那我就不客氣了,當日比武之事雄幫主想必還記得,我所求的其實正是三元歸一的奧秘,希望雄幫主可以不吝賜教。”
雄霸爽快一笑:“如今我除了幽若和曾經那一身武功以外,可謂是一無所有,老弟你既然有興趣,老夫自當傾囊相授。”
“多謝!”
任以誠心中暗喜,有了雄霸的指點,參悟三訣合一的進境必定可以事半功倍。
接下來的日子,爲了方便,他索性就在這小院裡住了下來。
“老夫的三元歸一,乃是取自天霜拳的陰寒,排雲掌的剛猛和風神腿的綿長。
你若想了解透徹,就必須得先學會這三種武功,充分感受這三者的特性才行……”
雄霸雖然已經武功盡廢,但是聊起武學之道來仍舊是興致不減,言談之間對於三分歸元氣竟是沒有絲毫保留,盡數傳給了任以誠。
武林中,隨着雄霸的歸隱,難得的平靜了下來。
天下會在短時間內兩次易主,最終落到了剩下的那四名天池殺手的手中。
但他們倒也識趣,自顧自的悶聲發財,從來不主動招惹中華閣,以及風、雲兩人,之前對雄霸的通緝懸賞,也已不了了之。
雙方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無事。
冬日嚴寒。
天上又再飄起了大雪。
黃昏,日近西山。
遍地銀白中,任以誠巍然挺立,手握爭鋒。
倏爾,寒芒猶如電光閃過,一刀直劈而下。
轟!
積雪頓時似波浪般向兩旁潮涌開去,在地面留下一道寬逾尺,長愈丈的巨大鴻溝。
刀氣激盪之下,更將飄落的雪花反捲回了半空。
旋即。
刀勢未竭,就見任以誠右臂輕振,已橫式一刀平斬而出。
寒芒再閃,虛空留痕,所過之處雪花全部被一分爲二。
出刀的時機、角度皆精準已極,沒有絲毫偏差。
“別練了,今天是除夕,你不是說要包餃子麼,趕緊回來。”房間裡突然傳出了幽若的催促聲。
“馬上。”任以誠翻手收起爭鋒,轉身向小院走去。
白駒過隙,不知不覺已到了年關。
回到屋中。
雄霸遞了杯酒過來,酒是溫的,一直燙在熱水裡。
“看你剛纔那兩刀,先後分別兼具了至剛至柔與至快至巧,距離功德圓滿已經不遠了。”
任以誠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身子登時變得暖洋洋的。
“最後一步,想要將這些截然不同的力道徹底融合在一起,談何容易,能進展的這麼快,還多虧了雄幫主的鼎力相助。”
自苗疆太祖以後,能用出三訣合一的,就只有九界佛國地門中那積累了千年武學經驗的大智慧,和得到其經驗傳承的蒼越孤鳴。
每次想到這裡,任以誠都忍不住要嫌棄徐福。
你說你既然都研究了,爲什麼不研究的透徹一點兒?
都是歷經千年光陰在世的人,怎麼差距就那麼大呢!
閒聊了兩句後,任以誠挽起袖子來到了廚房。
幽若正盯着一個小炭爐,在煲湯。
味道聞起來還不錯,完全不是像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會有的水平。
站在菜板前。
任以誠握着菜刀的感覺,猶如握着爭鋒一般得心應手。
待到天光暗下,餃子已經下鍋,飯桌也已被擺滿。
“來嚐嚐我最拿手的豬肺湯。”幽若掀開了鍋蓋,露出了那鍋湯的廬山真面目。
任以誠笑着揶揄道:“是最拿手,還是隻會這一道?”
“要你管。”幽若冷哼一聲,以表不滿。
任以誠煮飯的手藝,等同於是廚藝界的天劍無名,讓她縱然有心反駁,也根本無從開口。
雄霸一臉慈祥的看着幽若,笑道:“任老弟,小女自幼一個人長大,難免有些嬌蠻任性,日後老夫若不在了,還請你多多關照一下。”
幽若盛了碗湯放到雄霸面前,秀眉微蹙。
“爹,大過年的您幹什麼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沒什麼,一時心有所感罷了。”雄霸搖了搖頭,眼神中卻閃過一絲悵然。
任以誠若有所思,隱隱明白雄霸爲什麼會對他如此的大方了。
“雄幫主放心,在下一定將幽若姑娘視如親妹,絕不會有人能動她一根汗毛。”
“老弟一諾千金,如此老夫便放心了,這杯敬你。”雄霸說完,端起了酒杯。
兩人幹了一杯。
幽若突然將手伸到了任以誠面前。
“什麼意思?”任以誠詫異道。
幽若挑眉笑道:“見面禮啊,小妹多謝了,大~哥~。”
任以誠啞然失笑,沉吟道:“正好,我這裡有個東西倒是再適合你不過了。”
幽若聞言,不由心生好奇,面露期待之色。
就在這時,任以誠忽地臉色一肅。
幽若不明所以道:“捨不得給就算了,幹什麼忽然擺臉色。”
任以誠正欲開口,就聽屋外陡然傳來一聲厲喝。
“雄霸,你該還債了。”
“雲師兄怎麼會知道這裡的?”幽若大驚失色。
“他來了,他終於來了!”雄霸似早有所料一般,臉上沒有意外,只有凝重。
“哐當”一聲。
房門猛地被踹開,來人赫然正是步驚雲。
雄霸起身,直向門口,坦然道:“該來的終究會來,我一直在等着你。”
步驚雲默不作聲,冷漠的目光中透着濃厚的殺意。
幽若慌亂的擋在了雄霸身前,懇求道:“雲師兄,我爹已經武功盡廢,不會再爲非作歹了。
而且他也已經決心痛改前非,我求求你手下留情放過他。”
“幽若,這是我跟他們之間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任老弟,幫我看好幽若。”雄霸言罷,手攬着幽若,一把將她推倒了任以誠身邊。
“任大哥,求求你出手救救我爹。”幽若惶然無措的抓住了任以誠的衣袖,眼前之人是唯一能幫助她的救命稻草。
任以誠嘆了口氣,歉然道:“很遺憾,我沒有插手的立場,你爹說得沒錯,這是他們之間的恩怨。
人總要爲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悔改了並不能改變曾經,現在,不過因果償還罷了。”
鏘!
刃錚鳴兮勢煌煌!
寒芒閃爍中,無雙劍已凌然出鞘。
“他縱有千般不對也是我爹,雲師兄你要殺就殺我好了……姓任的,你快放開我。”
幽若說着便要衝出去,卻猛覺肩膀一緊,旋即便動彈不得,不由心急如焚。
與此同時。
“步驚雲,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希望你不要爲難我的女兒。”雄霸邁步上前,舉起了雙臂,閉目等死。
“你瞭解我,步驚雲從來恩怨分明。”
步驚雲話音落下的一瞬間,無雙劍隨之疾刺而出,帶着他積攢了近二十年的仇恨,“嗤”的一聲,毫無阻礙的穿透了雄霸的胸膛。
“爹——”
幽若目呲欲裂,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喊,急火攻心之下,竟當場暈厥了過去。
雄霸悶哼一聲,臉上卻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笑容,就此溘然長逝。
日思夜想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但步驚雲並沒有感受到絲毫報仇的快感,反而心中一陣空虛,甚至有些迷茫。
看着雄霸的下場,他更忽然感覺到了一陣驚悸。
這一劍出手,步驚雲終於悟了。
到頭來,冤冤相報所帶來的,唯有死亡而已!
眼前這垂垂老矣之人,早已不復當年的霸氣,窮盡畢生精力所打造的江山也已被人奪走。
現在就只剩下一個女兒陪在身邊,一代梟雄淪落至此,殺與不殺,實在已無甚區別。
不過話又說回來。
若是沒有這一劍,他又如何能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