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園。
蘇媚面色陰沉地坐着,碧兒神情落寞忐忑不安地跪在下首。
“啪!”蘇媚越想越怒,終於忍不住拍案而起,鐵青着臉罵道:
“糊塗東西!”
碧兒頭埋得更低,暗中咬緊了牙關,過了一陣,再擡起頭時,眼中有淚光閃動,她哀慼地道:“姑娘是在怪奴婢麼?”
蘇媚擰了擰眉間,頗有些頭疼,一大早罵丫環,你以爲我想這樣嗎?還不是你這個丫環做得太過分?!
“碧兒,你昨晚幹了什麼,錢氏的死是不是你做的?”
蘇媚現下回想起來,還是有些後怕,她一下午幾乎都未瞧見碧兒,還以爲她躲去哪裡偷懶了,誰知到了黃昏時分,院子裡的小丫環氣喘吁吁跑來稟告她,說碧兒姐姐請她去青荇齋找李庶妃,到亥時末一起去錢庶妃的翡翠軒探病。
她去了才知道錢氏被殺了,是自己的貼身丫環碧兒親手扼死的,還欲嫁禍給孫清芷,幸好她去得及時,又趁亂將碧兒接應出來,事情才未曾敗露。
蘇媚是恨毒了孫氏,可碧兒兵行險招實在是太冒進了,若萬一東窗事發,她和碧兒都難逃一死!她雖然想孫氏和錢氏死,但不能搭上自己的性命啊!
“姑娘,孫氏與錢氏折辱奴婢不打緊,可孫清芷妄圖毒害姑娘,奴婢便容不得她!此次算她命好,殿下願意偏幫着她,下次,奴婢看她還有沒有這樣的好運!”
還有下一次?
蘇媚簡直要吐血。
碧兒見她臉色越發不好看,忙補充道:“姑娘放心,奴婢早就寫好了書信,”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封絕筆信呈上去,“信中說明了錢氏因藥致狂以及對奴婢的虐打,此乃私人恩怨,萬一事敗,奴婢便咬舌自盡,絕不連累姑娘。”
蘇媚被她氣笑了,並未去接信,重又坐下,往前傾着身子,低聲道:
“爲了一個小小的錢氏,累得你丟了性命,我捨不得。”
碧兒一愣,淚水終於在此刻滴落下來。
“碧兒,日後沒有我的親口命令,你不可輕舉妄動,更不能再動手殺人,這一條,如果你做不到,我便即刻將你遣送回北地,永遠不能在我身邊服侍,你聽到了麼?”
碧兒衡量了一陣,終是咬牙應允:“是!”
“奴婢並非一時衝動才殺了錢氏,其實還有另一層考量……”
蘇媚聞言苦笑道:“難道我會不知曉?殿下與王妃尚未圓房,看這情形,應該也快了,你是擔心殿下美人在懷,不再寵愛我,所以才狠心殺了錢庶妃,府上有白事,殿下便會避忌,會延遲與王妃合牀,對麼?”
碧兒埋首不語,默認了。
“傻丫頭,你防得了一時,還能防得了一世?”蘇媚道,“依錢氏那個病情,即使你不殺她,她也拖不了多久,左右是個死。更何況,若殿下與王妃圓房,最盼望而又最惱怒的不是我,而是姜側妃,你急什麼?”
“姑娘說姜側妃盼着殿下他……”
“那是自然,只有王妃被幸了,才能輪到她,你說她能不急嗎?碧兒,有些事情是咱們無從選擇也避免不了的,最要緊的是,要借刀殺人,還要不留痕跡。”
“奴婢受教。”
“好了,你到錢庶妃靈前去磕一個頭,算是送她最後一程,這會子,估摸着王妃也已經去了,咱們去晚了不合適,這些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的,明日起,你去浣衣房領差,起來吧。”
蘇媚主僕二人到翡翠軒時,只有孫清芷在。
碩大的白底黑字“奠”遮住了擺着供品神位的案桌,以及案桌之後停放的紅漆木棺槨,滿眼飄蕩的白幡輓聯,香燭青煙嫋嫋而起,裹着燃燼的紙錢灰塵直衝屋頂,丫環僕婦跪在一邊哀哀哭泣,孫清芷一臉茫然地立在案前,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昨晚一夜未眠。
爲了逃脫被關押,她最終還是向殿下妥協了。
昨天搜院,除了裝麝香丸的空瓶外,還有一隻小小的木盒,裡頭記錄着只有她自己纔看得懂的訊息,是前世這幾年將要發生的幾件大事,她是內宅婦人足不出戶,知道的本就不多,只有那寥寥幾筆。
殿下取走了這些紙箋,根本看不懂,也不來問她,到緊要關頭,她不得不主動去向他說明,但不敢全盤托出,只說是自己夢中情景,因太似真實便提筆寫了下來,其中有一筆,是兩日之後本朝太后將會薨逝。
殿下聽聞並不太相信,太后雖非陛下的生母,畢竟是前朝正宮皇后,身份尊貴,又一直將陛下養在身邊視如己出,陛下對這位母后向來恭敬有加,十分孺慕,登基後也絲毫未改初衷,太后身子康健,近來連小病都不曾有過,怎麼會突然薨逝?
孫清芷心想,或許殿下有什麼打算,所以最終才決定留着自己,並替她開罪。
開什麼罪?她根本沒有殺人,何罪之有?
跟她二人都有仇恨的,除了蘇氏那個賤人還有誰?
正如上次她用蛙血粉害蘇氏一般,此次對方的殺招,也令她尋不到任何真憑實據,這對主僕,還真是擅長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哪。
段青絲進來的時候,陳一錦、姜蘭、李玉嬌等人都在,蘇氏主僕剛剛弔唁完畢,而孫清芷在一側冷冷地瞧着她二人。
王妃駕到,衆人忙上前行禮問安,段青絲叫了起,道:
“逝者安息,既然各位已來送過錢庶妃最後一程,便抽空去瞧瞧周淑人罷,她久病沉痾藥石無靈,恐怕時日無多,畢竟是一同伺候殿下的姐妹,撫慰一下也是可以的。”
衆姬妾齊齊怔住,周淑人行壓勝之術詛咒殿下,沒立即賜死已算格外開恩了,王妃居然讓她們去探病?
不過既然是王妃的旨意,她們依照執行便好,於是便陸續離開。
段青絲從烏鸞手中接過三柱香,行到案臺前,湊着白燭點燃,擡手扇滅,三縷青煙輕盈飄起,她行了禮,插上香,心裡默默唸禱:
花原自怯,豈奈狂風,柳本多愁,何禁驟雨。錢婭,本王妃深知你被人殘殺冤情深重,卻無能爲力,望你早登極樂,下一世,切莫投生在官宦之家,更不要嫁入皇室,成爲權利傾軋或後宅陰私的犧牲品。
她站了良久,烏鸞才扶她回了凌波閣,到了下午,段青絲帶着人出了府。
去了朱雀街隆興路,一間十分雅緻的畫齋。
趙致請她購置一幅觀音圖,乃前朝丹青大師的遺作,有市無價,十分珍貴,對於她夫君豪擲千金購買大士畫像的行爲,她表示很是贊同,尤其打開卷軸時,佛光普照莊嚴雍容,慈祥柔美栩栩如生,彷彿菩薩下一刻便能從畫中行出普渡衆生,觀之難忘,這銀子便花得值。
取了畫卷,她又繞路去了一趟名字叫做瑞祥居的典當行,進內室時,只帶了木娜一個。
瑞祥居的掌櫃是一個孀居婦人,夫家姓羅,段青絲與她對好暗語接了頭,低聲交談了好一陣子,又從她手中接過一個小匣子,這才領着人出門。
正在門口時,迎面遇到一名身材修長的年輕公子哥兒,從帷帽的縫隙看過去,見他面容俊俏目似朗星,段青絲忙避讓到一側,等他入內,正欲登車時,後頭那名男子又追了上來。
“請問姑娘是南昭六公主麼?”
段青絲一怔,難道是羅夫人透露給他的?她們的會面十分隱密,能輕易讓他知曉自己的身份,看來這名公子並非外人。
“正是,敢問公子有何貴幹?”
年輕公子聞言似乎十分激動,連又逼近幾步,段青絲立即後退,正想出言呵斥他言行無狀,耳旁卻聽到他壓低了的聲音,清清楚楚,如雷貫耳:
“……青青,我是……彥七。”
彥七?白彥七?
烏婆婆口中提及的曾和自己訂娃娃親的白家小公子麒麟將軍白彥七?
真是說什麼來什麼!
太巧合了!
段青絲極力忍住想伸手撩開帷紗的衝動,在袖中捏緊了拳頭,尖銳的指甲掐進了柔嫩的掌心,幾息之後才勉強平靜下來,讓自己的聲音不那般刻意:
“他鄉遇故人,白將軍安好!”
白彥七苦笑了一下,道:“微臣在一個月前已卸任麒麟將軍一職,公主直呼微臣名字便可……”
段青絲打斷他道:“於理不合,抱歉。”
白彥七神情中閃過一絲落寞,眼底有掩飾不住的痛意。
“公主可否取下帷帽……”讓我一見?他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後面的話他不敢說出口,他辭官卸印,告別自己最熟悉的戰場,千里迢迢從南昭而來,只爲見她一面,瞧瞧她是否安好,是否幸福,可她對他卻那般冷漠,彷彿自己是什麼洪水猛獸一般避之不及。
明明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