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故人非故

李凝照口裡說同睡, 實則只是在李凝貞困得閤眼後,便披衣走了。

許多事都亟待處理,尤其是那位韓姓雲麾將軍。

挑燈夜讀是不可避免的, 寒衣在天將魚肚白時, 來稟話。

李凝照早已換了身乾淨衣袍, 正冠以待, 他眉目似蒙了層寒氣, 音色如寒水冷端道:“韓懷晰什麼來頭?是太子還是定寧王的人?”

這位雲麾將軍人尚未至京,名聲卻是響徹諸王之耳。

寒衣拱手道:“回殿下,韓將軍似乎不是他們的人。而且, 韓將軍人已經快至玉京了,不日您就可以親眼見到韓將軍了。”

李凝照手裡握着一本卷疏, 皺眉不語, 繼而驚道:“韓懷晰竟如此着急回京嗎?”按照寒衣所言, 韓懷晰必定是在父皇下旨召他回京受封前就啓程的。

他思忖不出韓懷晰快馬加鞭的原因,難不成只是爲了故意遭人算計的妹妹韓瓊月?

並非是李凝照多疑多慮, 而是朝中武將俱不參與皇子們的明爭暗鬥,此時出現一位新貴將軍,若是站隊,那將是不可言喻的砝碼。

太子也好,老二也罷, 誰都不會放過這助力。

眼下不論是太子順位, 還是李凝昳即位, 李凝貞日後都不會有好果子吃。皇后對李凝貞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若是做了太皇太后, 第一件事就是泄憤於宸妃和李凝貞。李凝昳若是即位,八成會暗中賜死李凝貞這個受父皇寵愛多年的皇子, 倘若再得知李凝貞的身份,必然是要納李凝貞入後宮。

竟沒有一條生路。

李凝照手心冒出細細薄汗,掀瞼擡眸望着閣窗外幽暗不明的天色,心中想,終歸是差的太多了!

爲今之計,他只能暫時站太子哥的隊,二哥實乃虎狼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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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凝曄是十二月初生的,今年他出徵的事被耽擱,又落水了。

皇帝有意彌補他,直接給他定了上柱國列侯爺的嫡女做正妃。列侯爺可是東軍在握的軍侯,雖說膝下並無兒子,可卻有獨女。

哪怕將來新帝登基,仍舊得尊重這爲一呼百應的列侯爺,他的獨女分量之重,可以曉見。

李凝曄心中仍舊爲不能出征遺憾,但父皇給他找了強有力的保護神,將來兩個哥哥再如何爭鬥,都能保他無虞。

至於李凝照,晉皇和端妃原本都中意林瑤露做他的正妃,林三爺卻上書說女兒身患隱疾,請天家另爲李凝照擇覓賢婦。

端妃爲了給胞兄留有顏面,破天荒的開口請求等上些時日給李凝照定親,心裡卻認定此事定是兒子搗的鬼,想來兒子對外面那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用了真心。

她爲妃多年,一心看破紅塵,想當年也是期望皇帝對她用情幾分,可她打心裡清楚,皇帝對這滿宮的女人用情不如對那一個女人用情深。兒子能專情於一個女子,她倒是略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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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寧王府。

李凝貞和李凝照一同去給李凝曄過生辰,他們父皇纔派了有蘇給李凝曄送了生辰禮,是一柄龍泉寶劍,算是安慰李凝曄。

李凝貞今日穿的隨意,淨白色中單外穿銀紅緞襯以金絲斕袍,寬大的衣袍套在身上顯得她格外苗條纖細。腰繫玄金擰成股的如意絛,使得她腰肢有盈盈一握之感。束髮的簪子是銀製的,簪頭是隻翹首雲雁,穿貫在髮髻間顯得青絲如濃墨浸染。

她帶着小米子步行在李凝曄府中的石板路,李凝照跟太子在說話,便讓他先去園林夜宴。

邊走着,李凝貞邊想,李凝曄近來腦抽的厲害,眼看着要落雪的月份,他倒敢把來賓請到園林,也不怕凍死人。

十二月,霜打花,夜裡不僅冷,而且地滑。她走過李凝曄府中架起的虹橋,橋面嵌了雕刻生花的大理石板,一腳踏上去,在橋弓上滑了腳,凌空抓住一隻骨骼硬實的手掌。

李凝貞以爲是小米子的手,偏臉看過去,發現小米子愣在一邊看着她抓住手的主人。

這人獸紋環革箍發,橫貫一隻玄色流雲簪頭的犀角簪,豐額廣頤,面似堆瓊,鮮眉亮眼,脣角與眸中俱帶着笑意。

韓懷晰玄色箭袖裹着的手腕十分剛勁有力,輕輕發力,便將李凝貞整個人拽向了他的懷抱。他側首在附在李凝貞耳畔,吐字清晰道:“殿下,我回來了。”

李凝貞心狠狠跳了一下,吳澆白居然以這般身份回來了?!

韓懷晰靠她太近了,令她不舒服。

她驚得發不出聲,韓懷晰卻又道:“臣,韓懷晰見過殿下。臣還是吳澆白的時候,就知道殿下是女人。”還是個奪走他原本人生的女人,不過,也沒有人知道他發現了什麼珍寶。

李凝貞終於回過神來,驚恐的看着他,“你、你胡說什麼!本殿乃是五皇子!”她身世的厲害李凝照已經同她說過了。

韓懷晰低聲笑着,覺得聽了個大笑話,步步靠近她,將她逼到漢白玉橋欄杆,低着頭跟她說:“殿下第一次到掖庭的時候,我就知道殿下是女人。而且,臣是故意裝出勞傷博得殿下垂憐。在殿下身邊的每一日,臣都知道,臣與殿下擁有同一個秘密。”

李凝貞素白着臉,纖纖玉掌握着欄杆,指尖充血,她終於明白李凝照跟別的男人不同之處了,李凝照會對她狎暱,但不會讓她真正產生性命之憂。

而眼前這個一早得知自己女兒身的男人,五年潛伏在她身邊,一朝帶着她的秘密歸來,又搖身一變成爲一方名將跟她直言道破她的秘密,實在讓她害怕。

她側身逃開韓懷晰,原路跑下橋,卻又踩到大理石橋面,眼看着就要滑到。兩個男人同時移動身影,只不過橋下看風景的李凝照動作更快,率先接住了李凝貞,冷眼看着橋上的韓懷晰。

兩雙鳳目投出的視線相匯,夜空之間仿若要撕裂出一片新天地。

韓懷晰看他懷裡的李凝貞,自肺腑溢出冷氣,整張俊顏都森寒無比,絲毫不懼對面與自己直視的是當今聖上三皇子。

李凝照的目光先冷後而沉寂下來,看着韓懷晰,他心裡有一個疑問。

“三、三哥!”李凝貞毫不掩飾自己對李凝照的依賴,抱着李凝照胳膊,“我們去給四哥道完賀就回去吧。”

韓懷晰神色又冷了幾分,之前在梨園時,李凝貞雖不許他近身伺候,卻事事仰仗他處理,可也沒有像這般依賴李凝照。他微微眯了眸,對李凝照這個三皇子起了幾分重視。

難不成對方也知道李凝貞女兒身,且不是皇室血脈,對李凝貞有什麼想法。

他心中漾起幾分殺意,忽然想起什麼,又收了這血腥的想法。

李凝照敏銳覺察道韓懷晰的轉變,心裡那個疑問似乎有幾分確定,但又不敢相信。只是撫慰李凝貞道:“五弟若是身子不舒服,咱們便先回府,請太子哥代爲轉達祝賀便是。”

李凝貞實在害怕韓懷晰這個居心叵測的男人,便止不住點頭道:“我們回去吧!”

李凝照不知道韓懷晰到底跟李凝貞說了什麼,只是冷淡着神色,淡淡看了對方一眼,卻含着濃濃的威儀壓迫。

韓懷晰心中輕笑一聲,倒是突然翩翩有禮起來,拱手道:“臣韓懷晰,見過三殿下。”

李凝照神色淡如橋下流淌的碧清溪水,道:“原來是我朝第一位年不過二十的三品大將,本殿道以爲是誰呢,真是開了眼。”

韓懷晰一副謙遜樣子,說:“臣只是運氣,讓三殿下看了笑話。”

“雲麾將軍謙虛了。”李凝照卻低眸看了扯他袖子的李凝貞,勾着嘴角笑的十分無奈。

韓懷晰目不斜視,將這一幕嵌在眼裡,心中想,無妨,只是幾個月的轉變,殿下最終還是要靠近他的,他知道李凝貞最大的秘密。而且,他也知道李凝貞要什麼。他如今有權勢,只要結束了這紛紛擾擾,就可以功成名就的帶着他的殿下解甲歸田。

沒人能比他更在乎殿下,也沒人能像他這般割捨更多。

兩人不在陰陽怪氣的寒暄,李凝貞便扯着李凝照疾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