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半，張然的表演課開始了。
今天是第二學期的第一節課，上學期張然讓學生們練了整整一學期的格洛托夫斯基，學生們的身體和潛能都得到了足夠的開發，這學期該進入正式的表演課程了。
學生們進北電就是爲了學表演的，因此他們對接下來的教學都非常期待，所有人都在教室中早早守候了。
張然沒有上講臺，拉了把椅子坐下：“大家練了半年的格洛托夫斯基，就像武俠小說中練了《九陽神功》似的，在練別的就要容易很多。楊迷例外，她一直在練站、走這些基本的東西，糾正形體和聲音的問題。”
說到這裡，張然發現楊迷一臉倔強的看着自己，顯然她覺得張然這話是在嘲諷自己。
張然笑了笑道：“楊迷的訓練非常枯燥，其他人可能早就不幹了，但她卻堅持了下來，真的很了不起。楊迷雖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長時間練習格洛托夫斯基，但她有一個其他人不具備的優勢，她的經歷非常豐富。這對演員來說很重要，像周訊並不是科班的出身的，但她的表演卻很多科班出身的演員更加出色，除了天賦，關鍵就在於她擁有比科班演員要豐富得多的經歷。她當了好幾年北漂，嚐盡了人世間的酸甜苦辣。當她表演的時候，往往能夠從過去找到相似的經歷，隨即進行替換，這類似於方法派中斯特拉斯伯格的演法，就是替換法。”
學生們聽張然講過表演的體系和流派，知道張然學的是方法派中斯特拉-阿德勒這一派，是另一種演法。
張然站了起來：“今後的教學和你們之前學的很多東西不一樣，七力四感、動物模擬等等我們都不學。馮遠怔老師說得很對，我們表演教學教中無用的內容太多。在總結自己的教學經歷，以及研究各個表演流派的理論後，我只教大家三樣東西，觀察、分析和體驗，同時我會訓練大家的兩項能力，想象和動作！我們表演的核心是想象，然後在想象的基礎上行動。楊迷，想象一下檮杌，告訴大家它是什麼樣子！”
楊迷愁眉苦臉地道：“我都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怎麼想象啊？”
張然笑着道：“檮杌是《山海經》中的怪獸，楊迷沒聽說過，所以她沒法展開想象。這說明問題想象的基礎是記憶，腦子裡沒有相關記憶，是想象不出來的。演員會演不同的角色，不同的職業。如果你沒有對角色的觀察、分析、體驗，光靠想象去演，那演來演去都是一個人。因此演員應該時刻注意觀察，尤其是觀察人物的性格特徵，觀察他們接人待物的不同特點，這樣你才能演出人物的特點來。
當年於是之前輩他們演《龍鬚溝》的時候，曾經到龍鬚溝當地生活兩個月，觀察人物，細心揣摩。現在影視產業大發展，不管是劇組，還是演員能堅持體驗生活的屈指可數。在這種情況下，平時的積累就尤爲重要。我希望大家把觀察變成一種習慣，從今天開始大家每天做一件事，觀察、思考，並記錄下你所喜歡和厭惡的事物。”
說到這裡張然看了一眼袁珊珊，道：“比如袁珊珊這件白色的衣服我挺喜歡，但我覺得她的雪地靴很醜。我希望大家記錄的東西是你們真正看到的，而不是坐在桌子前編出來的。我不會對你們的記錄進行檢查，這是你們自己的事，如果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
袁珊珊滿臉通紅，頭快要落到兩腿中間去了。
張然一直以爲袁珊珊是個咋咋呼呼的女生，不過在帶她之後才發現這姑娘挺害羞的，笑着搖了搖頭：“今天主要是講觀察，我舉個例子，你們應該見過賣盜版光盤的吧？”
其他學生都在點頭，楊迷則舉手道：“我買過很多恐怖片！”
“很好，楊迷和黃軒出來。”張然指着地面道，“現在這裡是大街，黃軒是路人，楊迷是賣盜版光盤的，黃軒從這裡路過，楊迷向黃軒推銷盜版光盤，給你們兩分鐘的準備時間，不準商量，直接開始演！”
兩分鐘後，張然拍了一下手，道：“兩分鐘時間到，開始表演！”
黃軒做了個提包的動作，邁步向前走去，一看是就是上班族。
楊迷迎上來，壓低聲音道：“大哥，要盤嗎？”
黃軒停下腳步，打量了她一下，道：“有什麼盤啊？”
楊迷道：“什麼盤都有，你要什麼盤？”
黃軒的眼睛往四周瞟了一下，道：“那種盤有嗎？”
楊迷臉有些紅，黃軒這個死不要臉的一天就想着買黃盤，不過她還是點頭道：“有有，中國的外國的都有，全是最新的，你要嗎？”
黃軒用隨意地口氣道：“看看再說吧！”
楊迷做了一個拉包的動作，取出光盤，遞給黃軒道：“大哥，你看看這幾張怎麼樣？”
黃軒沒有接，輕輕地搖頭：“我不要日本，要美國的。”
“美國的，等一下，我給你換。”楊迷將手收回去，重新掏了掏，再次遞給黃軒，“這幾張是最新的，你看看。”
張然搖了搖頭叫道：“停！”隨即轉身對郭珍道：“郭老師，這個你有經驗，點評一下！”
郭珍嗯了聲，分析道：“黃軒演得很真實，楊迷演得不好，賣盜版光盤不會像她這麼賣。賣盜版光盤的有男有女，男女不同賣法不同；相同人在不同的環境下的賣法不一樣；不同的光盤賣法也不一樣。賣盜版光盤有單幹的，也有集體出動的，這種就有分工，有託，有幕前，有幕後，有的站崗放哨。”
在場的學生全聽傻了，誰也沒想到溫和文靜的郭老師竟然對賣盜版光盤這麼有研究。
楊迷目瞪口呆地道：“郭老師，你不會賣過盜版光盤吧，要不然怎麼會這麼瞭解？”
郭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大一的時候，班上的同學到外面體驗生活。我什麼也不會，就和季辰一組在街上賣盜版光盤。經歷過好多事情，還被警察抓過，最後還是心悅姐把我們領回來的。”
張然看着班上的學生，道：“你們週末也去找點事來做，做點小買賣什麼的，去體驗生活。不過賣盜版光盤這種事不能去做，今年《三個傻瓜》盜版的事鬧得很大，現在對盜版光盤查得比較嚴了，銷售盜版光盤500張就能被判刑，犯罪的事都不要去幹。”
楊迷看着張然問道：“張老師，我剛纔的表演還有其他問題嗎？”
張然滿意地點了點頭，楊迷對錶演本身似乎越來越關注了，這是好事：“表演分爲外部和內部兩部分，內心的東西我就不說了，你沒有觀察和體驗過體會不到人物的內心。我們單說外部的動作，你的動作不到位。比如拉包的動作，要做拉包的動作，首先你應該有一個明確的概念，是什麼樣的包，有多大，有多寬，是方的，還是圓的。腦子裡有了這樣一個準確的形象後，再做動作才能做到位。你剛纔拉包的動作太簡單，太隨意，接下來取光盤的動作也是，一下就取出來了，包裡有各種光盤，肯定要仔細翻纔對。”
楊迷想了想自己的表演，不好意思的笑了，自己以前對錶演的認識太淺薄了。
張然提高嗓門道：“下面我們來做一個簡單的練習！觀察你的同學，楊迷，黃軒，你們兩個過來！”
楊迷和黃軒走到張然面前，等他說要求。
張然道：“楊迷站好，黃軒進行觀察，觀察她的穿着，觀察她的外貌特點。”
黃軒打量了楊迷一番：“楊迷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絨服，一條黑褲子，腳上穿着白色的雪地靴！”
張然微微點頭：“繼續！”
黃軒又盯着楊迷看了看，道：“楊迷的眼睛很漂亮，又大又圓，還特別亮，特別有神采！”
楊迷心裡很得意，本姑娘的眼睛那絕對是沒話說的。
黃軒繼續觀察：“不過她的臉有點方！”
楊迷臉色就有點難看了，我臉哪裡方了，死黃軒，你給我記着！
黃軒目光下移動，猶豫了下道：“她胸很大！”
楊迷終於忍不住了，一腳踢在黃軒腿上。
黃軒哎喲一聲，隨即對楊迷怒目而視：“你胸本來就大，我又沒亂說！”
班上其他學生都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而楊迷又羞又怒，死黃軒，我讓你亂說，對着黃軒又是一腳。
張然也忍俊不禁，黃軒這小子，沒事觀察人家小姑娘的胸幹什麼？他咳嗽一聲道：“這是上課，不是菜市場，鬧什麼鬧？都給我站好！現在交換，楊迷來觀察黃軒！”
楊迷搓了搓手，露出惡魔般的笑容，黃軒這下你可落到本姑娘手中了！她盯着黃軒看了一眼，大聲宣佈：“黃軒個子比較矮，和我差不多，大概就1米68！”
黃軒差點沒氣吐血，我個子是不高，但你這也說得太離譜了，反駁道：“北電錶演系對男生的身高要求是1米72，要是我1米68怎麼可能過得了體檢？”
楊迷點頭道：“也是啊，你的身高應該就是1米72！”
黃軒叫道：“我身高175，175！”
楊迷露出鄙視的神情：“絕對沒有，你肯定虛報了！”
張然見他們兩個爲身高的問題爭論不休，拍了拍手道：“行了行了，我是讓你們練習觀察，不是練習吵架！楊迷，你繼續！”
楊迷繼續道：“黃軒是單眼皮，眼睛特別小，簡直眯成了一條線！”
黃軒滿臉無語，我的眼睛哪有那麼小，這說得太誇張了！
……
吃過中午飯，張然坐在辦公室看大地震的資料。
李漫在辦公室門口躊躇了半天，終於還是鼓足勇氣走了進來，小聲道：“張老師，我有事想跟你談談。”
張然擡頭看了李漫一眼：“有什麼事你說吧！”
李漫咬了咬嘴脣：“我想請假。”
張然一怔：“纔剛剛開學啊，出什麼事了？”
李漫吸了口氣道：“寒假的時候我參加了張一謀導演的《滿城盡帶黃金甲》的試鏡，被選上了，會在電影中演出重要角色。電影馬上要開機了，劇組讓我進組。”
張然一怔，臉沉了下來：“在你們進北電的那天我就說過，大一大二不準接戲，誰的戲都不行，要接戲可以，自己退學。你以爲我是說着玩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