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在監視器的畫面中都是強烈陽光下王珞丹的半張臉,怔怔望着前方,眼神空洞又迷茫。她的額頭佈滿細細密密的汗珠,頭髮貼在頭皮上,溼噠噠的。汗珠慢慢匯聚在一起,化爲一大滴汗水,從額頭順着臉頰慢慢慢慢向下滑落,最終消失在鏡頭的下方。
與此同時,在鏡頭之外有幾個人在說話。由於使用無人機拍攝的緣故,現場顯得比較吵,聽得不是特別清楚:“先爺真的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他真的不打算跟我們走,他年紀太大,不想客死他鄉!”
“可,他不走,也會死的!”
“他說了,反正都是死,寧願死在家裡。”
攝影機慢慢向後來拉,鏡頭拉成全景,王珞丹坐在車上,旁邊坐着他的父母,由一個男子拉着車往前走.在她的身後是逃荒的村民,有扶老攜幼,挎着包袱行李的;也有推着獨輪車的;有的小孩不願走,被家長拉着走的;還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婦,舉步維艱,每個人的眼神都顯得無奈又迷茫……
攝影機慢慢拉起來,向以45度角,向村子方向推過去。攝影機緩緩穿過逃荒的人羣,穿透空蕩蕩的小路,穿過空蕩蕩的村子,繼續向前推。
監視器後,張然拿起步話機大聲道:“B點演員開始!”
很快監視器後的人看到,在羊腸小道上李雪建揹着手,慢吞吞地往前走。崇山峻嶺看不到絲毫綠色,整個世界都是乾枯的顏色,在蒼涼的山坡上,李雪建瘦弱的身影格外孤單。
張婧初看到這裡眼淚突然掉下來了,李雪建孤寂的身影讓想起了汶川大地震時的一位老人。央視記者李小萌在採訪的路人遇到了一個老人,正走在與下撤村民們相反的道路上。李小萌問老人到哪裡去,老人說想回家看看。李小萌勸老人回到安置點,因爲回家的路太危險,另外幾個鄉親也勸老人,但他還是堅持要回去看看。
家是中國人永遠的心靈歸宿,所以,每年過年不管天遠地遠,人們總是要回家!
監視器畫面中,李雪建停下腳步,蹲下身子,看着地面並不存在的玉米苗。
攝影機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緩緩推過去,從全景推成中景、近景、特寫、大特寫,最終鏡頭中只剩下他的半張臉。跟王珞丹一樣,他的額頭佈滿汗珠,溼噠噠的頭髮貼在頭皮上。不一樣的是,他的眼神無比堅定,閃爍着充滿希望的光!
“停!”張然停一喊出口,現場已經響起來了一片掌聲。
瑞恩-庫格勒沒有鼓掌,盯着監視器怔怔出神,這個鏡頭從拍攝技巧上來說,難度並不高,比不上《人類之子》中的兩個長鏡頭,也比不上《贖罪》中海灘的長鏡頭,但這個鏡看似簡單的在長鏡頭實際上卻極爲巧妙。
這個長鏡頭特別的地方在於採用了對稱結構,整個3分鐘的長鏡頭以老樹坡村爲界限分爲前後兩部分,前面逃難的人羣往左邊走,後面先爺往右邊走;兩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左邊是一羣人,右邊是一個人;王珞丹是女,先爺是男;王珞丹是少,先爺是老;王珞丹的眼神迷惘,先爺的雙眼充滿希望……這種對比與反差展現了先爺的抗爭精神,也凸顯了人物的孤獨,讓孤獨與悲壯並存。
當然,瑞恩-庫格勒也知道自己只是看出了這個鏡頭最淺顯的部分,其實涉及中國文化的地方,他理解起來就比較困難。比如整部電影在追求一種叫“意境”的東西,比如這個鏡頭的氛圍是“古道西風瘦馬”,這些對他來說就特別深奧,非常難理解。
11月31號下午,耙耬山區依然沒有太陽,氣溫只有幾度,普通人穿棉衣都能感覺到寒意。在老樹坡村參加電影演出的演員和羣衆演員們卻只能穿盛夏的服裝,只能穿單衣,一個個都頂着透骨的寒氣在工作。
不過在場的演員和羣衆演員都沒有絲毫怨言,他們的臉上甚至帶着一絲興奮,因爲大家知道今天的戲拍完,劇組在老樹坡村的拍攝就結束了。
下午四點,當張然喊出過的時候,現場出現了短暫的寂靜,一秒鐘之後這份寂靜被沖天的掌聲和歡呼聲碾碎,片場的所有工作人員和演員都在歡呼。
劇組工作人員大多是合作多年的老人,顯得比較輕鬆,很多人的反應都是外景戲總算結束了,可以回臨安的攝影棚拍了,不用在受這份凍了!
在場的羣衆演員,以及協拍辦的工作人員反應則大得多,激動得跟孩子似的,尤其是像楊英這樣的女孩子都開始抹眼淚了。
張然來到拍攝現場,接過張婧初遞來的喇叭,站在箱子上大聲道:“首先,我要感謝來參加拍攝的所有羣衆演員,現在天氣特別冷,但大家只能穿夏天的衣服表演,有不少人都因此生病了!感謝你們這段時間的付出,沒有你們的支持和付出,這部電影就沒法拍!另外我要感謝,協拍辦的工作人員,有你們的支持電影的拍攝才能這麼順利,你們辛苦了,非常感謝你們……”
掌聲和歡呼聲之後,張然帶着李雪建、王珞丹來到劇組的食堂。他把郭帆叫過來:“去把山下蹲點的記者叫上來,就說給他們一個小時的採訪時間。”
很快,記者們過來了,他們紛紛舉起照相,對着張然他們一陣猛拍。張然招呼記者們坐下,然後叫工作人員給他們端了一些熱飲過來,讓他們先喝點熱飲料暖暖身子再採訪。
記者們非常感動,捧着熱飲料喝了不起,不過還是有心急的記者直接拋出了問題:“張導,到現在爲止我們都還不知道你的這部電影是講什麼的,你的保密工作做的也太好了。我天天在這邊蹲點,都半個月了,你就透露一點信息吧!”
張然聽到這話不由大笑起來:“今天將諸位請來,就是透露電影信息的。當然,電影的具體內容還是不會透露的,我只能告訴大家,我的新片不是劉慈欣的《中國太陽》,也不是科幻片,而是一部農村題材的電影!”
在場記者聽到張然的新片不是科幻片,而是農村題材的的電影,都非常吃驚。有記者馬上問道:《未來啓示錄》這麼成功,大家都希望你繼續科幻片,爲什麼會拍一部農村題材的電影呢?
張然笑着解釋道:“我的電影雖然都是商業電影,但在創作上,我始終堅持兩條腿走路。拍一部偏商業的電影之後,就想拍一部偏藝術點的電影。《未來啓示錄》是一部偏商業的電影,票房相也當不錯,那麼接下來這部電影,我就希望偏藝術一些。我並沒有刻意選擇農村題材,而是這個故事打動了我。我讀小說的時候真的被打動了,感覺特別震撼,也特別感動,就特別希望把這個故事拍出來。”
有記者問道:“現在國內電影的觀影主力是城市中的年輕人,他們對農村電影不感興趣;而你的這部電影是3D,又是全息聲,成本應該很高,你不擔心票房嗎?”
張然信心十足地道:“我不擔心,我也不擔心年輕觀衆會不看農村題材的電影。我認爲年輕觀衆不看農村題材的電影,不是觀衆不愛看,而是他們覺得不好看。任何一個題材,任何一種類型都是這樣,不是觀衆不愛看,而是電影拍得不好,觀衆纔不愛看。這兩年武俠電影特別不景氣,基本上是拍一部砸一部,是觀衆不愛看嗎?歸根到底是電影拍得不好!我對自己的這部電影有信心,這絕對是一部好看的電影,所以,根本不擔心票房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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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個記者拋出了個特別犀利的問題:“咱們國內很多農村題材的電影在國外拿了很多大獎,你這部電影是爲了拿獎嗎?”
如果是其他導演聽到這話恐怕會十分不快,甚至會感到憤怒,但張然十分淡定:“如果電影能夠拿獎,我不會拒絕,畢竟拿獎對電影來說是很好宣傳,能夠提升票房。但我現在肯定不會爲了拿獎拍電影,根本不需要!”
旁邊的李雪健忍不住道:“八月份的時候,我跟張然在這裡體驗生活,戛納電影節藝術總監找到了張然。”他轉頭問張然:“那個總監叫什麼來着?”張然道:“福茂。”李雪建歉然一笑:“對,福茂。年紀大了記性不大好。當時福茂找到張然,希望我們這部電影去戛納電影節參賽。但張然拒絕了,因爲這部戲是3D加全息聲的電影,對播放設備要求很高。戛納電影宮的設備無法完美的呈現電影的效果,所以,張然拒絕了。如果拍這部電影是爲了拿獎而拍,你覺得張然會拒絕戛納電影節的邀請嗎?”
現場記者聽到戛納電影節藝術總監親自上門邀請卻被張然拒絕了都大爲震驚。在很多人眼中戛納電影節是藝術電影的聖地,國內無數電影人都以能入圍戛納爲榮,沒想到戛納電影節藝術總監親自上門丟都被張然拒絕了。
有記者心想,國內那幫削尖了腦袋想進戛納的導演聽到這個消息,恐怕會鬱悶死吧!
李雪建繼續道:“國內確實有那種,就像很多人說的那樣,靠抖弄自己的破爛,抖弄自己家裡那些三寸金蓮,來博評委認同的電影,但我們這個電影不是!我們的電影沒有人性黑暗,沒有批判民族劣根性,講是人與自然的慘烈搏鬥,講是人在艱難生存境遇中的抗爭,講的是支撐着我們這個民族從遠古走到今天的精神,是關於我們這個民族的一則寓言!”
接下來,記者們問了很多關於電影,關於拍攝的問題,不少的記者都旁敲側擊的想要探聽電影的具體內容,但張然他們都是老江湖了,自然不會被媒體探出虛實。。
媒體採訪了足足一個小時才結束,儘管沒有打探到電影是根據那本小說改編,也沒有打探到電影的具體內容,但記者們還是興高采烈的發稿去了,張然和演員們透露的各種信息還是足夠他們寫幾篇文章的了。
在採訪結束後,張然帶着劇組成員趕回酒店。劇組準備了一場答謝宴,專門感謝雒陽市、以及清池縣對電影拍攝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