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8 時光駐留
蘭斯覺得肌肉有些痠痛,拍照工作遠遠比想象之中要困難了許多。
很多時候,扮演角色僅僅只是模特工作中的一小部分,更大的部分是保持姿勢和角度的正確,這就導致模特往往需要定格在一個動作長達數分鐘,甚至讓笑容都僵硬起來;更爲可怕的是,還需要根據攝影師的要求不斷微調動作——什麼叫做下巴朝斜上角微擡十三度?他又沒有攜帶量角器,怎麼可能知道十三度是怎麼回事!
兩個場景拍攝完畢,轉眼就已經過去了六個小時——而他還有一個場景沒有拍攝完畢。蘭斯寧願回到“罪惡之城”劇組,和膠片、和表演打交道,也那遠遠要容易多了。
換好了最後場景的第一套衣服,趁着現場在更換紅茶的空檔——紅茶在等待的過程中早就已經涼透了,現在爲了拍攝古典英倫風,他們需要一壺新泡的熱茶——蘭斯坐在了沙發上,讓痠痛的肌肉放鬆放鬆,緊繃的肩膀肌肉就像是大理石,這讓蘭斯不由就覺得有些好笑。
進來之前,他還在擔心幕前工作將要面對的壓力,肩膀的壓力無形之間開始緩緩加重;進來之後,他才發現,在面對所謂的壓力之前,他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幕前工作絕對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
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然後才意識到,他現在換上了拍照的服裝,不是他自己的衣服,口袋裡自然找不到彩虹糖了。擡起頭看了看四周,沒有找到珀西的身影——估計珀西也是累得夠嗆,最後蘭斯掃視了一圈,拿起了桌面上擺放的香菸鐵盒,原本以爲這只是用來裝飾的,沒有想到裡面真的裝滿了香菸,拿出一支來。點燃之後,感受着菸草的香氣在空氣之中緩緩飄散,肌肉逐漸鬆懈下來。
馬里奧正在佈景之外行走着,尋找最爲合適的光線,然後就看到了一臉疲憊的蘭斯,不由就露出了一抹輕笑。第一次擔綱模特的新人,都是如此,在高強度重負荷的工作之後,滿臉倦怠。
馬里奧的腳步不由就停了下來,細細地打量着眼前的模特。站在攝影師的角度。其實他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面,他不喜歡拍攝這樣的模特,因爲所有一切都太過完美,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捕捉到精彩的照片,這讓他的工作缺少了挑戰性;但一方面,他又嚮往這樣的拍攝,因爲他可以在繁重的工作之中捕捉那剎那的瞬間,將時光鎖在照片之中。剎那變成永恆,那種成就感是難以形容的。
蘭斯就是那種上帝的寵兒,棱角分明的臉龐,立體剛毅的五官。眉宇之間的氣質兼具野性與溫柔的矛盾魅力,幾乎符合所有苛刻的美學標準。上一刻,他還像是鐵血硬漢一般,在廢土末日裡浴血奮戰。駭人的眼神讓人肝顫膽裂;這一刻,他就像是優雅貴族一般,沉靜而儒雅地坐在沙發上。彷佛就連光線滑過臉龐的軌跡都變得溫柔起來,勾勒出最完美的輪廓。
蘭斯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叼着香菸,放在脣邊,輕薄柔軟的嘴脣輕輕一咬,修長蒼勁的指尖猶如竹節一般在繚繞的煙霧裡若隱若現,就像是指揮大師的指揮棒一般,一起一落、一揚一頓就有着神奇的魔力,牢牢地吸引住了所有視線。
然後,左手就輕輕擡起,支撐住了太陽穴,用大拇指緩緩地揉着,眼睛舒適地閉了起來,只是放任着指尖的煙霧在嫋嫋而起,英挺而細長的眉毛像是中/國水墨畫裡的連綿山巒一般起伏蜿蜒,而那氤氳霧氣在眼角徐徐暈了開來,彷佛碧藍湖面之上繚繞的水霧,恬靜而壯闊、遼遠而磅礴。
象牙白的襯衫在燈光之下泛着淡淡的光澤,珍珠鈕釦折射着流轉波光,維多利亞時期宮廷式襯衫的前襟一絲不苟地扣了起來,可是飽滿結實的身體卻將襯衫完全支撐了起來,流水一般的起伏在絲綢般的布料之下服服帖帖,多一分太鬆少一分太緊,讓眼神忍不住貪婪地探索着那薄薄的白色布料之下的景色。
漆黑如墨的小翻領雙排扣西裝沿襲了上世紀二十年代英倫貴族的傳統,合體修身的線條感嚴密貼身,稍寬的肩線搭配收緊的腰部,上半身呈現出沙漏型,將蘭斯那勻稱而結實的倒三角身材完美展現了出來;雙排扣西裝的扣子此時卻解開了,隨意地敞開,讓人可以清楚地看見襯衫前襟的百葉,黑色溫莎領結輕輕地將所有情緒的涌動都束縛起來,縝密而伏貼的設計將禁/欲的風格推向了極致,帶着一種神聖而不可侵犯的高貴氣質,與此同時又因爲西裝釦子的敞開而多了一抹隨意,彷佛是卸下了盔甲之後的放鬆。
復古而優雅,翩然而紳士,但慵懶而瀟灑,疲倦而鬆散。
那如畫一般的眉宇之間因爲倦怠而染上了一層脆弱,就像是碧藍天際邊緣的一抹煙雲般,淡薄而隨性地塗抹出一點點憂鬱,那種輕輕碰觸一下就會被折斷的脆弱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撫平那細細的褶皺,可是還沒有來得及觸碰,又因爲害怕打破了這剎那的美好而猶豫。那隱藏在面具背後的警惕,剎那間的鬆懈所流露出來的柔軟,卻越發讓人於心不忍。
馬里奧往前走了半步,腳步卻又不由自主停了下來,擡起了手中的單發相機,將焦點對準了蘭斯,猶豫再三,還是出聲打破了這片沉靜,彷佛做了一件無比殘忍的事一般,“蘭斯?”
蘭斯猛然張開了眼睛,放在太陽穴邊上的香菸依舊在靜靜地燃燒着,朦朧的煙霧在空氣中緩緩消散,那湛藍色的眼眸驚心動魄地看了過來。僅僅只是一瞬間,馬里奧捕捉到了那雙眸子裡的洶涌和錯雜,孤單無助的落寞在那近乎淡漠的神色之中暈了開來,透着莎士比亞式悲劇的凝重,所有的滄桑、脆弱、茫然、恐懼、憧憬和美好都深深埋藏在內心深處,透露出來的只是隱藏在煙霧之中那剎那間的頹美,遊走于堅強與脆弱之間的混亂,在舌尖上翩翩起舞,苦澀卻甘甜。
清澈而透亮的藍色,在這一刻,將時光留在了那汪震撼之中,世界都彷佛靜止了。
咔嚓,馬里奧只是出於本能地按下了快門,將這一刻記錄了下來。等快門的聲音響起來時,他立刻也回過神來,因爲這輕微的響聲打破了現場的平衡,剎那間將所有氣氛都打破了,而蘭斯眼底裡的情緒就像是潮水一般,迅速消褪,眸子裡重新換上了那熟悉的客套和紳士,彷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馬里奧連忙再次按下了快門,一連串的快門聲音洶涌而出,“很好,保持這個姿勢,很好!這樣就完美了!”馬里奧迅速投入了工作,將眼前這一幕記錄下來。
眼前的蘭斯,就如同是從油畫裡走出來的英國貴族,謙遜有禮、尊貴疏離、清冷高傲,就連那嫋嫋煙霧都成爲了完美的背景。可是,這與剛纔那剎那的氣質卻截然不同,不是末日硬漢,不是都市冷男,不是英倫紳士,而是……而是所有人都沒有見過的一個側面,那麼,到底哪個纔是真實的蘭斯呢?
馬里奧決定把這個秘密隱藏在心裡,把那張照片珍藏起來,掛在他工作室的牆壁上,作爲私人收藏。
事實上,馬里奧也是如此做的。那張照片被他取名爲“剎那永恆”,始終都收藏在他個人工作室裡,一直到2016年才公佈於衆,那瞬間的捕捉展現了一個所有人都未曾見過的蘭斯。這幅照片被馬里奧標註爲拒絕出售,可即使如此,在拍賣市場依舊有許多人願意高價收購,最高一次開價四千五百萬美元,馬里奧依舊拒絕出售。
蘭斯眉宇微微一蹙,他可以敏感地察覺到,馬里奧的情緒有些變化,“怎麼,我這個姿勢沒有問題嗎?”
馬里奧頓了頓,腦海快速運轉了一遍,然後迅速搖了搖頭,“沒有。我覺得,比起姿勢來說,捕捉你在瞬間的神態,更能夠展現你的特質。畢竟,我們今天的主角是你,不是衣服,不是嗎?”
蘭斯覺得有些奇怪,但卻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仔細打量了馬里奧一番,依舊沒有得到更多線索,只能是暫時放棄了,“這麼說,我今天之前的工作都是做白工了?”一句調侃就讓馬里奧哈哈大笑起來,周圍其他工作人員也都輕笑了起來。
“我可以保證,這是我今年最好的作品,沒有之一。”馬里奧堅定不移地說到,“我想,‘美國週刊’的編輯們要頭疼了,出色的照片着實太多,甚至可以製作一個專題了,挑選出幾張來,這可不是容易的事。”馬里奧眉宇之間洋溢着無比的自信,正如他所說,今天的工作他不能更滿意了,也許這是進入二十一世紀的這幾年以來,他最滿意的一次工作。
“呵呵,放心吧,艱鉅的任務就交給我吧。”達瑞斯走了過來,微笑地站在了馬里奧的身邊,“我相信,這一期雜誌可以讓所有人滿意。不過,還有十分重要的一件事沒有做,那就是採訪。所以,我想,今天的工作也許從這裡開始纔是最困難的。”
達瑞斯那輕快的話語讓現場氣氛很是活躍,蘭斯的注意力終於從馬里奧身上轉移了開來,挑了挑眉尾,看了過去。達瑞斯往前走了幾步,伸出了右手,“抱歉,忘記自我介紹了。達瑞斯-麥考伊,‘美國週刊’的記者,今天的專訪由我負責。”
迎向蘭斯眼底的打量,達瑞斯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整齊的牙齒完全展露了出來,就好像金-凱瑞(jim-carrey)的標誌性笑容一般,滑稽之中帶着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