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福州城時，已經是後半夜了，大街上夜深人靜，一堆堆燒成灰燼的紙錢，在夜風下翩翩起舞。
一些窮人家的孩子，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手上提着個白燈籠，將大戶人家供奉在外面的祭品，偷偷的拿回家去吃。
在門外擺放祭品，是福州人的當地習俗。
福州人認爲，七月十五中元節這一天，自家祖先會回家看看。
在門外擺上一桌祭品，用來賄賂押送的鬼差，能讓先人在下面少受點罪。
祭品五花八門，窮人會用玉米粉摻和雜草打草餅，打好的草餅又硬又幹，用蘆葦杆串起來掛在門上，第二天早上還可以充當口糧，面對這樣的破落戶，乞丐都不會來光顧，因爲草餅吃之前還得用水煮一煮，不然會跟石頭一樣硬，乞丐都嫌這東西廢牙。
稍微富裕點的，則用點心與黃酒作爲祭品，分量不用多，一盒點心兩杯黃酒就夠。
這些東西往門口一擺，到了後半夜，乞丐與流浪漢便會來撿食，只要不是太摳門的人家，一般都不會去制止。
至於豪門大戶，那就了不得了，一般在中元節這一天，在門外擺上一桌酒菜纔夠檔次。
所以在這一天，鬼跟窮人都像過節一樣，前半夜祭品留給鬼，後半夜祭品留給人。
大人愛面子，不好意思出來拿，就讓自家的孩子動手。
十幾個孩子圍在一起，一擁而上，一桌酒菜用不了幾分鐘就會被搶個乾淨，一個個吃的滿嘴流油，過年都沒有這麼高興。
“三更已過，鬼門將關，再想狂歡，就要等下個冥道吉日了。”
王旭從大街上走過，今日是冥道吉日，哪怕是孤魂野鬼，也能在外面享受到供奉，這種好事一年都沒有幾次。
“快看啊，誰有我搶得多，我整整搶了半隻燒雞！”
“我搶了兩隻豬腳，搶的比你多。”
“我只搶了一條魚尾巴，嗚哇...”
一羣提着白燈籠的小孩，追逐打鬧着從王旭面前跑過，天真的樣子真是讓人開心。
王旭目送他們遠去，正要繼續走，就看到了一個趴在大樹後面，臉上帶着羨慕之色的大頭孩子。
這個大頭孩子，看上去七八歲的樣子，腦袋足有南瓜那麼大，偏偏脖子細的跟筷子一樣。
他悄然無息的趴在大樹後面，嘴裡面叼着一把青草，給王旭的感覺，就像被關在房間內的留守兒童，看着小夥伴們在外盡情玩耍一樣，那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目光。
“原來是隻餓死鬼！”看了眼小孩的樣子，王旭就知道他的來歷了。
餓死鬼，飢餓而死的人化成的鬼，這種鬼也屬於枉死鬼的一種。
只是相比上吊，自殺，他殺，暴斃，溺亡之類的鬼魂，餓死鬼並不是特別兇惡。
一般情況下，餓死鬼只會進入人家偷些剩菜剩飯吃，傷人的傳聞不是沒有，只是相比其他的鬼少之又少。
從小男孩的樣貌來看，他餓死的時候應該還是個孩子，非常想出去跟別人一起玩。
只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出去，出去就會嚇到別人，這才躲在大樹後面遠遠的眺望，不時在採兩把樹葉充飢。
“已經快四更天了，快點走吧，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王旭止住腳步，對着大頭鬼揮了揮手。
大頭鬼被王旭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才發現有人看到自己了，畏畏縮縮的往樹後面躲。
“快走吧，很快鬼門就會關上了，像你這種孤魂野鬼，連個棲身的地方都沒有，太陽出來你就魂飛魄散，連鬼都做不成了。”
聽到王旭的話，大頭鬼做了個鬼臉，對着他吐了吐舌頭。
下一秒，地面上冒出一股黑煙，這股黑煙不是向上走的，反而向下而去。
大頭鬼一邊做着鬼臉，一邊跟着黑煙遁入地底，很快消失的無影無蹤。
王旭揹負着雙手往回走，正所謂人鬼殊途，該走的不能留，陰間的鬼物留在陽間，本身就是犯規的。
就算能躲過明天的太陽，也躲不過地府的鬼差。
畢竟，今天是中元節，所有被放上來的鬼魂，在地附中都是有記錄的。
一但點名的時候對不上花名冊，地府的鬼差立刻就會上來抓人，任你是積年老鬼，暴露在鬼差的目光下也是死路一條。
“咦！”
路過清淨寺的時候，王旭發現寺廟裡燈火通明，好多和尚正在收拾東西。
“聞法，你們在做什麼？”
王旭走上前去，攔住了一個熟人。
這個熟人就是聞法和尚，墨雲禪師的四大弟子之一，王旭去清淨寺治療屍毒的時候，就是他負責熬製的藥浴。
“阿彌陀佛，原來是施主啊！”聞法和尚雙手合十，輕聲道：“師傅的命燈滅了，按照師傅的吩咐，我們要去相國寺避難，正準備收拾東西啓程呢。”
王旭微微皺眉，問道：“你們走了，寺廟怎麼辦？”
清涼寺的規模不大不小，稱得上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裡面的佛殿與佛像不在少數。
平日裡，墨雲禪師帶着二三十名徒弟，才坎坎將清涼寺管理起來，這樣一座大廟放棄了挺可惜的。
“師傅離開前曾說過，什麼時候他回來了，什麼時候清淨寺就會再次出現。這裡是師傅的成道之地，我們離開時會將寺廟封起來，等師傅回來了還會在此聚首。”
聞法面帶微笑，一點也不爲墨雲禪師的圓寂而悲傷，反而堅信圓寂只是開始，就像鳳凰在等待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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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亂中，僧侶們大包小包的收拾好了，連帶着聞法在內一共三十三僧，每個人都面色含笑，彷彿已得極樂道果。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爲母說法。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訴一切諸佛，及大菩薩摩訶薩，皆來集會，讚歎釋迦牟尼佛...”
三十三僧盤膝在地，對着山門誦讀地藏菩薩本願經。
一連唸了三個小節，聞法、聞性，聞光，聞智，墨雲禪師的四大弟子，各自手捧金布對着四方朝拜。
金布上，每一丈都用梵文寫着地藏經，兩條掛在清淨寺的門匾上，兩條掛在寺廟的圍牆上。
瞬間，整座清淨寺金光大放，肉眼可見之中，清淨寺所在的寺廟，就化爲了一座大山。
“如是我聞，爾時普賢菩薩摩訶薩，白地藏菩薩言。仁者，願爲天龍四衆，及未來現在一切衆生，說娑婆世界...”
將寺廟化爲大山之後，三十三僧頭也不回的走了。
王旭看着他們的背影，聽着時起時落的誦經聲，好一會纔回過神來，嘀咕道：“化寺爲山，真是一羣好禿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