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正將那支墨玉簪子插進頭髮中去,聞言上下看了看,卻微微皺起眉頭來。
“只這一支,太單調了些,身上素淨了,頭上就該略熱鬧些纔好!姑娘這樣年紀,若打扮得太過素了,只怕壓福去運呢!”說着,青桃故意不理會曜靈阻止的眼神,伸手就從面前的首飾匣子裡,拈出支菊花折枝金簪,端端正正地,壓在了墨玉旁邊。
一明一暗,一閃一隱,一個高調,一個低沉,倒也相得益彰,頗有能攜起手來的感覺。
“這就好了!”青桃拍手而笑,對自己的手藝,得意極了。
曜靈望着鏡中佳人,盈盈寶靨,經酣春曉之花;淺淺蛾眉,黛畫初三之月,一時間有些恍惚,好像看見了孃的影子。
“尹姑娘,早飯到了,現在就傳麼?”外間進來個丫鬟,輕聲提了一句。
青桃以眼神詢問,曜靈微笑着點頭:“傳吧。”
木樨山藥糕,雪凍杏仁豆腐,茉莉百合酥,玫瑰糖蒸新慄粉糕,四樣紅紅白白的點心,整整齊齊碼在四隻青花釉裡紅魚紋碟子裡,青花纏枝菊花紋大碗裡,金燦燦的玉米粥,熱氣騰騰,再配上素筍尖,清蒸雲片火腿兩樣粥菜,飛紅染綠,色香誘人入口鮮。
青桃扶曜靈坐下,殷勤道:“姑娘愛吃哪個?這個茉莉百合酥很好,要不要試試?還有栗子糕,是新鮮下來的栗子,合出粉來做成糕,想必是好的。對了,這粥也好,世子爺特意吩咐了,裡頭還放了山參和燕窩呢!”
曜靈看着眼前滿堆的美食,有些哭笑不得:“好姐姐,我就長兩個身子也吃這了這許多呀!乾脆你也別忙了,咱們二人共坐下來,同用是正經!”
青桃忙擺手:“姑娘饒過我吧!”說着湊近曜靈身後,小聲道:“實說給姑娘吧,我昨兒晚上想了一夜,以前是爺對我們太寬鬆了,白放着許多規矩,也沒個正經守的。如今可不行了,若伺候姑娘進了府,不嚴苛些如何使的?別人看了笑話,白給姑娘丟臉不成?!”
曜靈聽這話裡意思,竟已當自己是必入王府,她也是必要跟自己去了。
“好姐姐,”曜靈不由得開口,可話到嘴邊,又不知該如何說來。
青桃早已盛起玉米細粥來,放在曜靈面前:“姑娘別說了,先趁熱用了飯吧!”
曜靈心想算了,空口說了,這丫頭也未必就信,待事實來說明一切吧。
曜靈將一小碗粥喝了個乾淨,又將茉莉百合酥和玫瑰糖蒸新慄粉糕各用了一塊,見青桃在旁抿着嘴笑,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想是今兒天氣轉涼,胃口也好了,幸好就快要走,要不然,只這樣吃下去,不出一個月就保管我就成癡肥了。” 曜靈接過青桃手裡的漱口水,自嘲起來。
青桃正看着小丫頭們收拾碗筷,聽見這話倒想起一事來:“姑娘,好歹早上抽個空,陪我去後樓上清點槐夫人的東西,可使得?”
曜靈點頭,知道是她不會寫字的緣故,只是有些好笑起來:“才你不是說要立規矩的?怎麼如今倒使喚起我來?”
青桃臉一紅,忙解釋:“奴婢不敢,實在也是不放心外人,且那些東西,總歸也是給了姑娘的,姑娘今兒正好一一過目,也不算逾越。”
這回換成曜靈臉紅了。
待青桃用過飯後,便請曜靈同去後樓。二人出了院門,青桃擡眼見天陰陰的,西風一陣陣吹來,打在身邊樹上,淅淅嗦嗦地,就打下不少黃葉來。
“夏天就這樣完了。”一時間青桃有些感慨,“前幾日看這些梧桐還好呢,葉子且厚且綠,不過二三日時間,一場雨下過,就成這樣了。”
曜靈點頭,亦覺金風陣陣,玉露清寒,明顯暑氣已過,秋爽將至了。
“這樣也好,”曜靈邊走邊笑道:“若不將敗的都落盡了,明年長不出好的來。”
青桃惋惜地道:“說是這樣說,只是替那敗了的可惜。”
曜靈含笑斜睇對方:“想不到咱們青桃姑娘,還是感花傷月的風流人物呢!”
青桃紅了臉,嘻嘻笑了起來:“我哪裡配說什麼花兒月兒的?不過跟了姑娘,姑娘既是那起風雅之人,奴婢少不得也湊湊趣了!”
曜靈啐她一口,兩人都笑了。
原來庫房就在曜靈下處小院,不遠處的西北角,沿石子小道向北走不上幾步,曜靈便看見翠樓一角從綠竹蔭濃中映了出來,早有幾個婆子守在樓下,等候着了。
青桃用腰間掛着的鑰匙開了門,先請曜靈上樓:“姑娘小心,只怕灰大!”
曜靈登梯上去,見上頭黑壓壓堆着些圍屏,桌椅,又有山一樣堆着的不少箱籠。
“這都是夫人生前留下的,”青桃跟在她身邊,低語道:“世子爺一多半身家,除了孝敬京裡的外,也都壓在裡頭了。”
曜靈轉身下去,早有婆子們擡了一張黃花梨小書案,並一張黃花梨嵌癭木心坐墩,放於樓下 ,請曜靈就坐。
一個纔剛剛留頭的小丫頭守在書案旁,細細研磨,案上紙筆俱全,只等曜靈動手了。
青桃看了下人手,不覺皺眉搖頭道:“怎麼只你們幾個?這如何使得?樓上許多笨重的傢伙,你們哪是搬得下來?!去,二門外再傳幾個小廝進來!”
一個婆子領命而去,另一個則有些遲疑地問道:“青桃,當真全都收拾出來?那些個箱籠罷了,還有些粗笨的傢俱什麼的,世子爺也一併帶走不成?一條船如何能裝得下?”
青桃亦有些猶豫。
“你這媽媽倒會替人操心!”叮噹人尚未進門,聲音先到了:“世子爺早想好了,昨兒已命人去城裡賃下兩艘大船,一般粗笨的運回京裡,精細的麼,則跟了爺和姑娘,”這時人已進到樓裡,眼光 便瞟向曜靈:“一同去杭州。”
婆子恍然大悟,直說明白明白,便上樓照看着去了。
青桃看了叮噹一 眼,有意板起臉道:“怎麼不放心我?怕我徇私是怎的?還特特跑來監察我不成?”
叮噹笑了起來,嗔道:“好個不知好歹的蹄子!人家好心怕你忙不過來,過來幫人,你倒會抱怨!既這等,我還是走吧!省得在這裡礙手礙腳地討人厭!”說完,當真轉身就向外走去。
青桃忙一把拉住:“好姐姐!一晚上沒見了,氣性怎麼這樣大了?我不過玩笑罷了,你就當了真!快快與我樓上去看看,先將夫人那幾頂上好的芙蓉帳並帷幔領了下來!”
一時人忙了起來, 小廝也到了,樓上樓下,來往不絕,叮噹樓上看着人向下搬東西,青桃則立在曜靈身後,上頭下來一樣,她便報出來,曜靈隨即記在本子上。
依岑殷所說,粗笨的先行搬出園子去,二門外有人接着,門外又有不少大車候下,東西裝滿了好,便自發向碼頭,裝船。
井然有序地忙了一上午,待到午飯時分,曜靈手下的本子上,已經寫滿了一半了,不過都是運往京城的大傢俱。
叮噹從樓上下來,問青桃道:“上頭已經空了一半,那些個桌椅板凳,屏風什麼的大傢伙差不多都運完了。”
青桃細想片刻,頷首道:“嗯。餘下那些爺看不入眼的,只管留下給趙大人吧。”
叮噹聽見趙大人三個字,嘴角少不得一撇:“倒叫那位好大人,平白撿了個大便宜!銀子也饒了不少,如今又得東西!爺說過了,各房裡的桌椅板凳,除了夫人的,都叫留下來呢!”
曜靈只管低頭看帳, 口中卻似喃喃自語道:“有時候,貪小便宜吃大虧,更有時候,吃虧亦是修福運呢!”
叮噹眼光一閃,若有所思的看了曜靈一眼。
青桃便問曜靈:“姑娘累了吧?在這裡用飯,還是回咱們院裡?午後總得歇息一會纔好。”
曜靈搖頭:“如今天不熱,人也沒那麼乏了。”偏頭又去問叮噹:“早上宋大人來過了沒有?”
叮噹搖頭:“只怕沒有。爺一早就出去了,說是下午回來,宋大人只怕要到晚上,因吩咐了,花廳裡預備下酒席,晚上請宋大人坐席。”
曜靈點頭,便對青桃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在這裡隨便吃點,吃完再點,爭取早點清點出來。”
青桃爲難地看着曜靈:“姑娘這樣勞累,能受得了麼?晚間那什麼宋大人來,只怕還要請姑娘出去,姑娘吃得消嗎?”
叮噹嘴裡冷冷哼了一聲道:“什麼宋大人,直叫個色大人算了!他若叫姑娘出去,姑娘只管說睡下了,看他怎的?”
曜靈好笑之極,果然叮噹是個不講規矩,任着性子來的野丫頭。
“那如何使得?” 曜靈尚未開口,青桃先就慌了手腳:“叮噹姐姐你又莽撞了!宋大人是御史,咱們爺還給他三分薄面呢,你就背後這樣腹誹起人家來了!”
叮噹愈發哼得大聲:“人家怕他是御史,我可不怕!下回他再用那種眼神看我,姑奶奶手起刀落,叫那兩顆死魚眼珠地上滾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