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看夠,這輩子都看不夠。”
李祉羞惱的輕輕踢了他一腳,蚊子聲的罵道:“你怎麼這麼流氓呀!”
罵完,大概是覺得自己態度這麼不堅決,有些惱羞成怒的說道:“不理你,我先回家了!”
說完,一溜煙似的向着她自己家的方向就跑的沒影了。
要不怎麼說,老實人撒謊威力大,同理老實人說情話殺傷力也要翻番,哪怕是貌似老實人。
周碩呆愣在原地,說實話他也沒想到自己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細究其原因,大概是重生之後解開了心結,今天又雄心勃勃的要開始創業。心情激盪之下,更加自信了。讓人不由得感嘆:金錢,是男人的自信;權力,是大丈夫的**啊;
轉過天來,何局長就在教育局的工作會上拋出了繡城市第一職業高中教育改革試點的草案。一職高雖然早就兇名在外,誰也不願意接這個燙手山芋。但是不代表別人就不眼熱一個二十多歲剛走出校園的毛頭小子,竟然能夠成爲一名高中校長——哪怕是職高的。
雖然草案是何局長拋出來的,卻也擋不住底下人發表意見。對於周碩的任命,工作會上決議通過的非常勉強。尤其是對一職高校辦工廠的歸屬,一些人非常的有意見。畢竟校辦工廠的工作涉及到方方面面,能插手的人很多,如果改成承包制,那承包費都掌握在一把手的一支筆上,別人還怎麼伸手?
最後還是逼得何局長將這十萬塊錢的承包費用,當場就劃分好了用途,這才勉強壓制了下面的聲音。
當然一旦形成了決議,還有一把手在上面壓着,公文流轉、手續資質自然辦的飛快。
上繳了承包費用,一週之內周碩就拿到了相關的任命。
然而這還沒等他上任,一場風暴就已經悄然來襲了。
繡城雖然早年建國時候曾經闊過,但是如今到了1994年早就沒有那個景氣勁兒了。勉勉強強排上個三線城市弱,還是墊底那夥的。整個市面上經濟都不行,菜籃子工程啓動的也就比別人都晚。
不過當老師的倒是還有這麼個福利,每星期在專門的副食店能發一箱肉蛋奶之類的副食。別看雖然誰家也不差這一口吃的,但這種福利本身就是社會階層的體現。什麼叫做吃公家飯的?沒有比這更形象的表述了。
這週日,一職高的不少老師又如同往常一般拖家帶口的到了附近的副食店,準備領取這一週的副食配給。
說句實在話,這些副食還真說不上是什麼特供。畢竟供應對象就是一羣老師而已,連公務員都不算,領導什麼的就更說不上了,吃特供哪有他們的份兒?發的就是一點店裡同時也對外賣的副食品而已。統共仨瓜倆棗的,也沒有二十塊錢的東西。
但是國人就是好這個面子啊,我有你沒有的,看人就能比別人高一頭。
等副食店開了張,早就等候在門口的老師們正要進門,卻被店員給攔住了。
“對不起了各位,今天我們店發東西沒有一職高老師的份,你們請回吧!”
打頭老師一愣,不由問道:“爲什麼啊?我這都領了七八年了,頭回聽說不給一職高發東西的!”
店員一攤手,幸災樂禍的說道:“我也不知道具體怎麼回事,都是教育局通知的,從今往後啊,副食品福利就沒有一職高的份了。聽說你們一職高被承包出去了,估計人家不認這個帳咯!”
副食品店當時還是國營的,店員這時候看這羣被踢出“自己人”範圍的老師,頓時就涌上一股子優越感來。這就像前面說的那樣“我有你沒有”,那就不是一個階層的人了。給國家幹活就是比給個人幹活的牛氣,這是當時社會的普遍風氣。
後面有那中年婦女聽到就不幹了,嚷嚷道:“憑什麼啊?我們家老張給共產黨幹了一輩子,你說不給就不給了?沒有這個道理!”
店員甩甩手裡的抹布,將人趕開兩步,悠哉的說道:“這我可管不着,教育局沒給買菜的錢,我就不能給你們發。愛找誰找誰去,別在門口擠着了,耽誤我們做生意!”
一個老頭從人羣裡鑽出來,攥着拳頭喊道:“老子這半輩子書又不是給資本家教的,說不管就不管了?我們不幹!”
“對,不幹!不幹!”
眼看着老師們密密麻麻的就圍過來了,店員不由得慌了神,打馬就往店裡跑。他這一跑不要緊,衆位老師都跟了進去。到了店裡,發一聲喊,看到什麼拿什麼,三下五除二將副食品店搬了個乾淨。
等到警察來了的時候,一幫老師早就作鳥獸散了。只抓住三個腿腳不好的退休老頭老太太,正商量着怎麼把副食品店裡那個磨香油的石磨往家裡搬呢。
於是等到周碩上任的第一天,就發現來迎接自己的不僅有學校的老師、領導,竟然還有街道派出所的林所長。等了解完詳情,他的臉頓時黑的和鍋底似的。雖然知道自己即將接手的是個爛攤子,但是卻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幅人心渙散的樣子!
堂堂爲人師表的老師,竟然能幹出哄搶國家副食品商店的事情來?還怎麼指望他們的教學責任心和師德?
轉頭再看看,周碩嘆了口氣。人窮志才短啊,職高的輝煌年代早就過去了,如今這些老師的身上,他看不到作爲知識分子的傲氣,也看不到作爲國家公職人員的自信,有的只是清貧和麻木。
周碩上輩子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對這裡面的情弊知道的很深。連續幾代校長所託非人,早就把這所學校的底子掏空了。這些老師裡,除了沒處去和走不了的,有才能的老師不是調走就是下海了,剩下的老弱病殘守着一座破敗的學校勉強度日而已。這些仍然在堅持支撐這所學校的人,不應該被苛責……
“林所長。”周碩回過頭來說道:“關於副食品店的損失,我們照賠。但是能不能就不要抓人了?”
林所長驚訝的看着周碩,翻了翻手上的記事本,說道:“副食品店的賬面損失可有五千多塊錢,你確定要全賠?”
周碩點頭說道:“錢我出,但是三個我們學校的退休職工必須也放了。”
林所長鬆了口氣,解脫的笑道:“那就沒問題了,你把錢趕緊交上,我們立刻放人。那幾個老頭老太太你以爲我想抓?在派出所裡出點什麼事兒,我吃不了兜着走,都得當菩薩一樣供着。從昨天到現在,我這心就沒放下過!”
“那就謝謝林所長的關照了,我下午取了錢就去派出所領人。”
周碩伸出手和林所長握了握,林所長把大蓋帽從手臂裡抽出來戴在頭上,點頭致意道:“那我就不打擾周校長了,咱們下午見。”
“下午見!”周碩目送着林所長出了校門,回過頭來對着站在學校門口的一堆老師說道:“既然大家都在,咱們先開個會互相認識一下吧。”
一羣人悄無聲息的跟在周碩的身後,進了教學樓,找了間空着的教室魚貫而入。
衆人在教室裡落座,周碩也沒有站在講臺上,就找了前排的一套桌椅坐下說道:“我叫周碩,從今天開始就是一職高的校長。雖然剛纔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我還是對咱們一職高的未來充滿了信心。”
他的開頭說完,既沒人鼓掌,也沒人搭腔,彷彿這個人說的這些話和一職高的老師們沒有什麼關係一般。
其實這確實是一衆老師心裡的感受。在他們看來,教育局竟然派來一個工作不過一年,連教師資格證都沒有的毛頭小子來做一職高的校長,顯然是不再對這所學校有什麼企望。徹底破罐子破摔,只要任其自生自滅就好的狀態。
既然樹都要倒了,大家當然是各回各家,誰還在乎一個末代校長說了什麼呢?現如今還坐在這裡,不過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慣性使然而已。
沒人接茬,周碩也不覺得尷尬,自顧自的接着說道:“誠然,一職高現在面臨着很多的困難,大家對於未來的路怎麼走心裡都沒有底。但我們還是要看到好的一面,從今天開始,咱們一職高的命運不掌握在教育局領導的手裡,不掌握在撈一把就走的校領導手裡,而是在我們自己手裡。”
周碩站起來,俯視着衆人道:“我想問問大家,一職高曾經的輝煌是誰締造的?如今的困境又是誰造成的?毋庸置疑,它的輝煌是在座諸位老師締造的,但它的困境也是諸位老師造成的!”
說到這裡,在座的老師紛紛擡起頭來瞪着他,顯然對這種指責非常的不滿。周碩毫不在乎的繼續說道:“諸位老師捫心自問,難道你們一點責任也沒有嗎?前幾任校長在胡作非爲的時候,你們在哪裡?當然,這個社會有它現實的一面,這樣說或許太過於苛責大家。但是從今天起不同了,一職高有了一次從頭來過的機會……”
他正說着,突然教室的大門被推開了,一個穿着油花花藍色帆布工作服的工人闖了進來,大聲喊道:“校長呢?不好了,出事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