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王林偉竟然把腦袋晃成了撥浪鼓,說道:“開什麼玩笑,一微米甚至亞微米級別?這位麻經理,你大概是不太懂光學工業,更不瞭解目前國內的技術水平吧?連日本人也不敢說達到這個水平,我們江光總廠雖說是國內頂尖的企業了,但真的和日本人比不了!”
“那這麼說,王廠長並不想把江光總廠的技術水平,提高到這個級別了?”
麻友公並不着惱,對他來說,當今中國不說理論水平,單說光學技術的工程應用,超過他的兩隻手數的過來。
一個人當他內心強大的時候,別人的目光就不再那麼重要了。王林偉認爲他“不太懂”光學工業,最終不過是暴露出自己的無知,只能是他“不太懂”光學工業而已。
“想,怎麼不想?”王林偉吱溜一聲,直接悶了一杯白酒,訕笑道:“我做夢都想把江光總廠的技術搞上去,但光想有什麼用?我們光學工業是高科技產業,想提高一丁點技術,都需要天文數字的資源投入。但別看鳳凰老大的牌子,盈利卻也不過是勉強夠活而已,哪有錢去搞這個?”
王林偉雖然說的都是實話,但麻友公還是輕笑了一聲。對方打的算盤很精明,但卻說不上智慧。
這個王廠長,真的是有夠滑不溜手的。自己幾個問題,他話裡話外都在貶低着江光總廠,顯然對自己的來意已經有所猜測。
江光總廠是個很奇特的企業。他是國企,是在滬市a股上市的股份制企業,這讓企業的負責人擁有很大的自由權力。
確實。它的盈利從投資的角度來說,一直都屬於不溫不火的那種。餓不死,但也說不上是好。投資的回報率比存銀行當然強不少,但面臨的市場風險卻更大,風險收益比上。其實沒什麼優越性。
但同時,江光總廠也是一座寶庫,因爲它是共和國最頂級的光學工業企業。
麻友公不由得想到,臨來之前周碩說的一番話。
基本上來說,相機工業和光刻機並沒有什麼相干。相機造的好,並不表示說你的光刻機就一定造的好。相機和光刻機雖然同屬於光學工業。但差距真的是非常的大。
比如說相機的鏡頭,一般使用的是冕類和火石類玻璃,通過在材料里加入稀土材料來提高光學性能。
但光刻機的鏡頭,使用的原料卻是以二氧化硅爲主要成分的,追求的是耐高溫、膨脹係數低、機械強度高、化學性能好等特點。爲的是用於製造對各種波段透過有特殊要求的棱鏡、透鏡、窗口和反射鏡。從功能上和追求自然可見光的相機鏡頭就完全不同。
但這並不是說,光刻機工業和相機工業就沒有關係了。
事實正相反,沒有一個優秀的相機工業企業的國家,就不會有優秀的光刻機工業。
世界“曾經”的三大光刻機生產商,尼康和佳能本身就有強大的相機工業。而阿斯麥本身雖然不產相機,但它的鏡頭卻都是來自卡爾蔡司,至於說卡爾蔡司是幹嘛的,恐怕就不用多說了。
何以這些光刻機廠商背後。都或明或暗的有相機廠商的影子?甚至乾脆就是相機廠商赤膊上陣,直接兼職做了光刻機的工作?
說白了,還是商業規律使然。
早期的光刻機。加工精度不高,一般的光學企業都能做的了。說起來用的技術,水平大致與相機鏡頭倒也差不太多。
頂多就是磨牀的參數有所修改,以便適應不同光學玻璃材料的加工過程。但加工精度上的要求,並沒有超越相機鏡頭的水平。
但隨着光刻機技術的提高,加工精度的要求自然越來越高。也越來越複雜。投入的研發資金,這時候就逐漸佔據了光刻機成本的大頭。
這個時候專門造光刻機的企業。就要把研發成本均攤到產品成本之中,以至於產品成本急劇上升。
但相機工業發達的企業。卻可以將開發光刻機時使用的技術,用來改進相機的水平。這樣光刻機需要分擔的研發成本,就大大下降了。
比如說同樣研發高精度的研磨機,涉及到研磨劑、研磨料、拋光、鍍膜等技術,這些技術光刻機能用,相機鏡頭同樣能用。
而過些年,人們對相機技術的要求提高,這個高精度的研磨機也能用到鏡片製造當中去了。
這一來二去,有相機工業支持的企業,光刻機成本自然比純光刻機企業下降的厲害。而另一邊由於有開發光刻機產生的優秀技術,這些企業在相機技術上也突飛猛進,在相機市場上獲得了更多的利潤。
這樣的循環一旦形成,自然就是爲技術升級搭建了一個良好的環境平臺。
而那些沒有相機工業支持的廠家,則只有放棄光刻機市場這一條路可走。
所以說收購一家相機企業,這看似和光刻機八竿子打不着的行爲,卻是保證光刻機技術發展的關鍵。
而作爲國內頂尖的光學企業,也只有江光總廠有這個底氣,有這個底蘊,能夠在國內市場和歐美日相機企業掰掰手腕了。
所以說從這個角度來看,江光總廠將是泛翰集團不惜代價也要拿下的企業。更別說江光總廠的業績提升,將會帶動光學材料和石英材料領域的科研投入增長,進而對中國電子產業基礎產生的夯實效果。
很多時候大企業看起來明明做了一件虧錢的、或者收益不明顯的事情,被稱之爲戰略佈局這一類的操作,基本上都是這般用意。
類似的有當年起點推動網絡作家加入作協,好多人看來是去跪舔傳統文學圈子的事情。但是翻過篇來看,這不也是提高了社會對網絡文學的認可度,進而讓更多人投入到網絡作家的行列中來。作爲當時業界第一的起點。當然會由此享受到更多的好處。
戰略佈局往往追求的是體系的完善和增長,或許一時間紙面數據會不好看一點,但從長遠來說卻是至關重要的。
麻友公只是發呆了一瞬間的功夫,就把自己從回憶中抽了出來。對來自王林偉的阻礙,他並沒有放在心上。江光總廠在1997年5月已經以鳳凰光學的名字在滬市a股上市。控股公司手裡有40%的受限流通股份,其餘的60%股份都可以通過市場進行收購。
也就是說,泛翰集團入主江光總廠,只要經過銀監會的收購批准就行了。但對於周碩來說,他更希望能夠將整個江光總廠握在手裡。
爲了減少收購之後的內耗,他希望這次收購能夠獲得來自江光總廠的配合。
有一句拉丁諺語說的好:若被征服者仍然哭泣哀悼。則征服就未竟全功。
周碩希望的,就是一次“竟全功”的收購。
“王廠長可能還不太瞭解我們泛翰光學制造公司,或者不知道你聽說過泛翰集團沒有?”
“泛翰集團、泛翰集團,似乎有些印象……”
王林偉唸了兩句、想了一想,最後還是搖頭笑道:“抱歉。你看我這記性實在不好,一時還真是記不起來了。”
然而麻友公看他的樣子,那嘴臉分明是在說“哪來的暴發戶,有倆錢真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了?”,活脫脫能把人氣死。
當然,如果這麼容易就能把麻友公給氣走,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麻友公早就不是當年的麻友公了,這一年多來在泛翰光學總經理的位置上。就算再遲鈍的人也多少鍛煉出一些城府來。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道:“我們泛翰集團也不是什麼大企業,王廠長沒聽過也很正常。那我就先簡略介紹一下吧。泛翰集團是一家以電子製造業爲主的企業。產品從單晶硅和石英制品,到集成電路芯片設計、製造,電子產品的組裝生產,以及軟件和嵌入式系統的開發……”
王林偉聽的腦袋裡一片漿糊,你一家電子企業來攙和我們江光總廠的事情幹嘛?他雖然知道光學工業和電子製造有關係,但具體到江光總廠。基本上和國內的電子產業是扯不上關係的。這年代相機上基本找不到電子產品,就算有那也不是鳳凰相機能用到的。
但聽着聽着。王林偉的臉色卻不由自主的陰沉了起來。別的他沒有聽懂,但從麻友公的描述裡。他卻能感受到這個泛翰集團的強大。
不說別的,單是現在市面上賣瘋了的魅動mp3,每年創造的銷售額恐怕就不會比江光總廠少。而如果從利潤率上來看,顯然電子產品肯定是遠高於以性價比取勝的鳳凰相機。
鳳凰相機的利潤率能有20%就已經很不錯了,購買它的主力是國內大大小小的照相館,屬於理性消費。但魅動mp3可是當時尚品在賣的,利潤率如果低於50%,那就是相關人員**裸的無能了!
王林偉並不知道,1997年全年,泛翰娛樂公司在全國80%的地級市完成了銷售網絡的搭建。年銷售各式mp3一千多萬支,營銷額在30億人民幣以上,稅後淨利潤高達8億多人民幣。
如果泛翰娛樂公司願意在滬市上市,分分鐘能創造四五個江光總廠,這還只是泛翰集團內不怎麼受待見的邊緣子公司。
如果把銷往美歐等其他國家的mp3芯片算進來,僅mp3產品一項,就創造了5億美元的利潤。
當然,這些利潤很大一部分,都被投入到了泛翰研究院的研究成本里。泛翰集團能夠留在手裡的機動資金,也就是20億人民幣左右。
即使如此,在1997年的中國,這也已經是絕對的“狗大戶”了。
王林偉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水,乾笑道:“沒想到咱們國家竟然有這麼大、這麼先進的高科技企業,今天我可真是大開眼界了。”
人是段市長親自領來的,王林偉倒不懷疑麻友公吹牛。只是沒想到之前還以爲來的是哪個山溝裡的暴發戶,卻不想真是摸魚摸到大白鯊。
這泛翰集團的水平,恐怕在世界500強裡也能佔有一席之地了。
“王廠長客氣了,我們泛翰集團這次派我來,是希望能夠與江光總廠在發展中國高科技的道路上共同進步。”
麻友公誠懇的說道:“我是泛翰集團子公司泛翰光學的總經理,從公司名稱上就可以看得出來,我們都是光學企業。不同的是,我們公司做的是光刻機業務,江光總廠主要經營的是相機業務。但是我們泛翰光學手裡有很多優秀的技術,其實完全可以用到相機鏡頭的製造當中。我們有信心相信,應用了這些技術之後江光總廠的生產技術能夠推進到一微米甚至是亞微米級別。”
“光刻機?那不是日本人的強項麼……”
王林偉話沒說完,就被麻友公笑眯眯的擺手攔住了話頭,驕傲的說道:“那是去年以前的事情了,我們泛翰集團收購了尼康最先進的光刻機生產線,現在世界上最先進的光刻機就是我們生產的!”
“啊!”
王林偉這下可是無話可說了,江光總廠不是一心只閉門造相機,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企業。對光刻機這種光學工業的頂級明珠,當然有一些瞭解。他也確實是不知道泛翰集團收購了尼康的生產線,但麻友公只這麼一說,他頓時就知道了代表的難度。
江光總廠不是不想升級自己的技術,之前好不容易挪出一筆錢來,想從日本進口一批先進的數控磨牀,結果正趕上日本簽署瓦森納協定。
日本政府隨即以這批磨牀可能有軍事用途爲由,叫停了這筆交易。而經過這個事情,日本人尖端數控設備的價格,也真的是讓王林偉領教了一下。泛翰集團竟然能收購一整條光刻機的生產線,這得是多麼的財大氣粗?
“所以,我想向王廠長問個問題。江光總廠能否同意,泛翰集團對你們的收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