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未有月色，霧靄重重。
冷風陣陣，拂過屋外的枝葉，繁雜冗長的簌簌聲漸起，竟是讓着靜夜更爲寂寂。
嵐桃花的閨房內，一燈如豆，昏黃的燈影搖曳不定，襯出了幾分幽密。
嵐桃花躺於牀上，昏黃的燭影映照在她清秀的面上，顯出了幾絲紅潤。此際，她正雙眸微睜，神色出奇的悠遠。
不多時，門外響起衣袂的飄浮聲。
嵐桃花雙眸半眯，清秀的小臉上頓時漫出了一絲深邃與複雜。
不消片刻，不遠處那道木窗被推開，一縷冷風灌進，令嵐桃花打了個寒顫，她轉眸一望，便見兩名頎長的黑影躍入了屋子。
待那兩名黑影無聲無息的竄至她牀邊，她才稍稍放鬆了神色，勾脣一笑，目光直鎖着其中一人，打量片刻，才率先出聲：“蒼月，你倒是來晚了！”
那一身黑衣的男子被嵐桃花的目光盯得有幾分不慣，一張刀刻般剛毅的面上竟是出現了幾絲一閃而過的複雜。
他跪身下來，恭敬道：“前幾日便收到小黑急令，本要啓程來尋主子，但因暗閣閣中之事耽擱，是以今夜纔到，還望主子恕罪。”
嵐桃花歪着腦袋瞅他一眼，卻是未出聲讓他起身，只懶散隨意的道：“呵，鐵血如你，一般甚少跪人，怎今兒對我這般恭敬了？”說着，深黑的目光直鎖着他，嗓音頓時沉了一個調子：“說吧，你心裡，究竟藏了什麼事，竟讓你在我面前存有心虛之意了？”
滄月薄脣抿了抿，剛毅冷硬的面上漫出了幾絲微光。他垂頭下來，出口的嗓音卻是帶着幾分濃濃的殺氣：“暗閣近日混入細作，燒燬我暗閣閣樓數座，甚至在井水食物中下毒，害得暗閣徒屬損傷過半。事後查出，那些細作，竟是當今太子的暗衛。屬下懇求主子同意屬下差人暗殺當今太子！暗閣前幾日吃的悶虧，屬下定讓當今太子以血肉還完！”
一聞這話，嵐桃花眸色一震，心生驚愕。
暗閣遇襲，幕後之人，竟會是那君國那邪肆太子？
說來，暗閣雖說遠離朝廷廟堂，但在江湖上卻是赫赫有名的暗教。且不說暗閣之人個個皆是武功奇特，僅是論江湖之人大多對暗閣又懼又畏，暗閣，也是江湖翹楚，隨意跺跺腳，江湖便得抖上幾抖。
那邪肆太子也非庸人，又豈會不知一旦動了暗閣，那便是招惹了活閻王。此番吃力不討好之事，憑他的聰明，自是不會做。
“屬下知曉主子立過規矩，勒令桃花軒下七十二主事不得爲難皇家之人，但如今那太子已然是欺負到了我暗閣閣裡！這口氣，怎能忍得！”見嵐桃花沉思不言，滄月又道。
嵐桃花這纔回神，擡眸望他，目光在他帶着殺氣的剛毅面上逡巡片刻，只道：“不得怒蟒，此事需從長計議！憑我所觀，此事定有蹊蹺，若是我們直接對上太子，豈不是着了有心人設計好的道？”
“可那些細作，的確是太子君奕的爪牙！幕後指使之人，也一定是他！”
“哦？那些細作身上，有何憑證證明他們是太子之人？”嵐桃花問。
滄月冷哼一聲，接道：“哼！落網的幾名細作身上，皆有一枚刻着‘東宮’二字的令牌！”
東宮？
嵐桃花暗自琢磨着這二字，剎那間便眸色一沉，只道：“無論如何，先別輕舉妄動。太子君奕，並非等閒，便是要殺他，也得尋準時機纔是。”
說着，見滄月面色不暢，似要負氣反駁，她又道：“君國太子，又豈是你說殺便殺的？皇帝昏庸無道，皇家衰落，但憑那皇家還能爲尊，就說明那皇家手頭，仍是握着底牌。君國太子我倒是接觸過幾次，此人深不可測，心思厚重，想要拿了他身家性命，若是沒有周全之策，只會損己！”
滄月眸色低垂，沉默，半晌才道：“雖說君國太子不好刺殺，但我暗閣之人，又豈會是貪生怕死之輩！”
嵐桃花眉宇一蹙，眸底頓時漫有冷意，連帶出口的嗓音都帶了幾分不悅：“暗閣之人自然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只要你一句令下，便是刀山火海，暗閣徒屬也勢必衝上前去！只不過，我讓你成爲暗閣閣主，是想讓你打理暗閣，發揚暗閣，而不是讓你帶着暗閣之人去送死！你，是想因着那仇恨而將暗閣之人都毀了嗎？”
滄月垂首無言。
嵐桃花狠盯着他，又道：“滄月，我以前挑你爲暗閣閣主，是因爲你剛毅冷狠。你若是也意氣用事，不長腦子，我……便得考慮是否該換個暗閣閣主了。”
滄月渾身一顫，嗓音含了幾分恭敬：“主子息怒。”
“我並未有怒氣，只是想勸誡你，暗閣貴爲江湖暗教之首，地位不低，我要的是暗閣在江湖上長盛不衰！滄月，你若是意氣用事，對暗閣的存亡有所威脅，我，自是留不得你！”
“屬下省得！”滄月垂頭低道。
“嗯。”嵐桃花回了一聲，隨即又道：“起來回話吧！”
滄月言了句謝意，隨即乾脆起身，靜立在嵐桃花牀前，嵐桃花打量他一眼，道：“如今天下局勢已然有些不穩了。想必過不了多久，天下，自當雲涌！我前幾日命小黑暗信招你來，是想讓你在江湖上收攬武功高強的徒屬，一旦國之局勢有變，你們務必要護住桃花軒在揚州城的地宮！”
“是！”滄月應道。
嵐桃花點點頭，又道：“也不妨與你說，揚州城的地宮，便是我們桃花軒存亡的關鍵，更是天下各位霸主早早便覬覦上的地方！是以，那揚州城的地宮，務必要守好了！”
“主子，屬下等也不知那地宮究竟入口在何處。防守時，也僅得在地面大約位置駐守暗閣徒屬把守……”滄月擡眸望了嵐桃花一眼，後話欲言又止。
嵐桃花挑眉望他：“你之意是？”
“屬下認爲，若是真要完全守住地宮，最好是長驅而入，真正在地宮內把守着，而非在地宮上頭的地面上把守。”
嵐桃花深黑的眸光直鎖滄月，靜靜的望着，那深幽的目光，竟是令滄月覺出了幾分泰山壓頂般的厚重。
滄月臉色稍稍一變，默然靜立。
良久，嵐桃花才收回落在他面上的目光，意味深長的輕笑一聲：“你這話，也未嘗沒有道理！在地面上防守，興許便被人鑽了空子，使得你們在地面上打，那有心之人便找準了地宮入口，下到了地面，直入我桃花軒地宮！”
說着，見滄月稍稍點了頭，嵐桃花面上的笑意更甚，然而那笑容卻是不達眼底，“如此看來，你還真得差人注入地宮防守纔是。”說着，眸光在他略微漫過一絲喜氣的面上流轉一番，又道：“滄月，你是我信任之人，我才得以將地宮入口告知於你，然而，此乃桃花軒機密，你若是泄了密，或是存了其它不該有的心思，你自該知曉後果如何。”
“屬下省得！”滄月頷首點頭，模樣甚是乾脆恭敬。
嵐桃花點點頭，道：“地宮入口，便是揚州城城東那成衣鋪裡。你好生在那成衣鋪找，便能找到一條石階暗道，一直朝着暗道往前，便可直入地宮。”
滄月眸中頓有一抹喜色一閃而過。
嵐桃花瞅他一眼，輕笑道：“近些日子，滄月你便多費心。一旦天下雲涌，你便將率暗閣之衆去那地宮好生守着吧！”說着，嗓音稍稍一頓，待再出口時，她的話語卻是莫名低沉一分：“你先出去吧，我還有事與小黑相商。”
“是！”滄月應道，隨即轉身自那大開的窗戶竄了出去。
衣袂簌簌，夜風習習。
待滄月的衣袂聲徹底消失在那夜色深處，嵐桃花這才轉眸望向牀邊那自打進來便一直未出過聲的小黑，道：“窗外拂進的風倒是冷，勞煩師兄替我去關了那窗門。”
小黑薄脣抿了抿，一雙黑目朝嵐桃花打量一眼，這才動身去關那木窗。
待他復又站在嵐桃花牀邊，藉着昏黃的燭火，嵐桃花將他的臉色打量一眼，嘆了口氣，道：“師兄自打進來便無話，可是有心事？”
小黑默了半晌，才低沉沉的道：“你要殺滄月了？”
嵐桃花一怔，眉宇一挑，待將小黑打量了好幾眼後，她頓時笑了，隨即坦然道：“當真是沒瞞過師兄呢！師兄何時，竟也是這般心思通透了？”
“滄月爲你也做過不少事，即便如今稍有迷糊，存了不該存的心思，但念及舊情舊義，你也不該對他下狠手！揚州城城東那成衣鋪裡的暗道，機關重重。一旦不知機關的人進去，勢必會亂箭穿心。你告訴他那條暗道，無疑是讓他去送死！”
嵐桃花面上的笑容斂了一分，道：“師兄應是知曉，我嵐桃花這人，平生就最恨背叛。我也給過滄月選擇機會，只要他不覬覦那地宮，不入那暗道，僅是規規矩矩的在外守着，那他必定相安無事，我日後對他，定是更爲重用。一旦他心存異心，入了那暗道，萬箭穿心，也該是他背叛的後果！”
說着，她驀地笑得燦爛，朝着小黑道：“我未此際紛紛人殺了他就已算是仁慈，已算是放他一馬！若他再執迷不悟，那後果，他自該承受！”
“你變了！以前的你，從不會對自己人這般冷狠！”小黑搖搖頭，面色極其陰沉失望。
嵐桃花容色一僵，隨意道：“我變，也是旁人逼的！如今這世上，算計我、敷衍我的人太多，我已是不得不防。”說着，雙眸直鎖住小黑，道：“我已是不敢輕易相信別人了！如今我身邊，你算是最爲親近的，師兄，你說，我可該打破慣例，獨獨信一回你？”
小黑神色一變，突然間竟是沉默無言。
嵐桃花輕笑一聲，嘆了口氣：“呵，竟是連師兄，也不敢肯定？”
小黑默了半晌，才道：“你只要相信我不會害你性命變成！你，永遠是我師妹，我覺不會傷你，更不會讓別人傷你！”
不會害她？
嵐桃花心思通透，眸底漫着冷意，也是未言。
二人皆是沉默下來，只聞得屋外的風簌簌拂刮。
良久，嵐桃花纔出聲打破了屋子的寂寂：“罷了，說那些話倒也沉重。我自然是信師兄的，就憑你我出自同門，加之你又護我這麼多年，我自然是信你的！”
說着，嗓音稍稍一頓，又道：“明日一早，師兄便飛鴿傳書於師父，請他老人家出山吧！”
小黑一怔，面色微微不解。
嵐桃花瞥他一眼，隨即笑得燦爛：“想必那便宜師父在山上也呆得膩了，此番請他下山，不過是讓他喝杯喜酒，免得他日後在我耳邊叨唸什麼不尊師重道，呵。”
“喜酒？”小黑嗓音頓時一沉。
嵐桃花笑道：“是啊！想必過不了幾日，我與蕭世子的親事，怕是要定下了。到時候，大婚之日若是沒那老頭，萬一日後那老頭髮飆，雖說不至於遷怒於我，但絕對要將怒氣撒在那妖孽身上，活活將他拆了也是可能！”
“蕭世子？你竟……”小黑震驚，面上頓時冷了。
“是啊！那蕭妖孽雖說風流成性，但也算是一妙人。我嫁給他，順勢滅了蕭家與嵐家的對立恩怨，倒也未嘗不好。”
說着，見小黑陰沉着臉欲要言話，嵐桃花眸中滑過一絲複雜，隨即先小黑一步道：“師兄，如今夜色已深，你先出去吧！有什麼事，明日再說也不遲！我，倒是有些困了，想歇息了！”
小黑隱忍良久，卻是終究壓下了後話，僅是稍稍點了頭，沉默無聲的離去。
待屋子再度恢復寧然，嵐桃花卻是毫無睡意，神思清明如雪，心底深處，彷彿也有一道石頭崖頂，竟是莫名的複雜難受。
次日一早，因着一夜無眠，嵐桃花眼角青黑，神色憔悴。
前來服侍的小白與小花倒是嚇了一跳，以爲嵐桃花傷勢惡化，急忙尋着小黑將醫怪請了來。
待醫怪不情不願彷彿受了奇恥大辱般被小黑拎着衣襟帶來時，剛下早朝歸府的嵐相和雲氏也慌忙入了嵐桃花屋子。
在衆多雙眼睛的注視下，醫怪瞅了嵐桃花一眼，伸手往她脈搏上搭了片刻，隨即道：“她不過是睡眠不足，是以容顏消瘦！你們這些人，非要一驚一乍麼！”
說着，他心頭更是來了氣。
遙想他今早被小黑自睡夢中驚醒，還未回過神來，小黑便替他裹了外衣，隨後如拎小雞一般將他一路拎了過來！彼時，他當真是面子大損，風度也是滅了個徹底！
如今倒好，這朵桃花僅是睡眠不足而已，又非大事，但他這把老骨頭卻是被折磨了去半條命呢！
一想到這兒，醫怪臉色一冷，不由又提着嗓音吼了一句：“我說你們這些人擔憂個啥？這朵桃花命硬得很，哪有那麼容易去閻羅殿走走？便是那黑白無常的小鬼真捉了這小祖宗去，她怕是也要將閻羅殿鬧個天翻地覆！她不去要別人的命已是萬幸，你們竟還擔憂着她的命！她這精打細算之人，能讓自己性命堪憂麼！”
一腔氣話吼完，垂眸，見牀榻上那嵐桃花眸子裡泛出意味深長的幽光，醫怪這才心頭一緊，只道是這回怕是真觸了這小祖宗的逆鱗。
不由間，他腳步往外挪了挪，隨即尋準時機，故作刻板的道：“她身子骨無事，等會兒再讓人替她傷口換換我昨日留下的藥便成。老頭我還有事，便不奉陪了！”
嗓音一落，醫怪那瘦削小巧的身子頓時竄出了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哼！”瞧着醫怪離去的方向，嵐相冷哼。
那醫怪，他一向瞧不慣。便是第一次見面，二人便冷嘲熱諷，如今再聞醫怪那番言語，他這心頭，自然有怒。
若非顧忌自家這女兒傷勢未愈，他怕是早將那醫怪趕出了相府。
嵐桃花瞅着自家爹爹的臉色，隨即緩言安慰了幾句。
不久，待雲氏與嵐相離去，小黑立在嵐桃花牀前，欲言又止。
小花盯着小黑，在一旁嗤笑道：“小黑，你今兒怎突然溫吞了？有什麼話就對小姐直說哇！”
小黑瞪她一眼，許是眸中染有冷意，竟嚇得小花臉色一變，悄然後退了一步。
小白見這架勢，不由扯了扯小花的衣袖，示意她與她一道出去。小花怔了怔，忙瞅了瞅嵐桃花與小黑二人的臉色，正要擡腳識趣的與小白一道離去，哪知小黑卻是突然出了聲兒：“服侍小姐用完早膳，便讓她好生歇息。”
小白與小花一怔，待回神時，卻不料小黑已然是乾脆的轉身離去了。
“小姐，今兒這小黑有點奇怪哇！”小花斜着眼睛瞅着小黑離去的方向，道。
嵐桃花稍稍合上眸子，道：“你們兩妮子莫要在這裡胡猜了，快些出去，我要補覺了！”
“小姐，你還未用早膳。我們去端些早膳過來，你用過早膳後再補覺，如何？”
嵐桃花閉目，卻是未吱聲。
小白與小花候了良久也未聞嵐桃花回答，是以雙雙對視一番，極其識趣的出了屋子，掩上了屋門。